马车动了起来,林竹摘下帷帽,笑着对母亲道:“我看姐夫跟以前没什么变化,这下娘可以放心了吧?”
柳氏握着次女的小手拍了拍,似自言自语:“放心什么啊,你姐夫那样的家世,这辈子我都不放心。”
林竹听见了,只是不知如何开解,抱着母亲腻歪了会儿便凑到窗前透过帘缝看外面。柳氏见女儿老老实实的没有挑开帘子露出脸,就没有多管。长女出嫁之后,次女多多少少都懂事了些。
马车先去了林家宅院。
林贤不愿借女婿的势,但也并非迂腐不知变通的人,见宅子果然如信上所说,欣然接受了女儿女婿的一片好意。行李交由下人打理,他们四口换身衣裳短暂的休息后,马上再次登车赶去延平侯府。按理说该阿桔来这边看他们的,阿桔也确实想来,赵沉坚决不答应,而林贤夫妻只会比他更不放心,都是一家人,女儿大着肚子呢,何必折腾什么虚礼?
阿桔此刻正在荣寿堂坐着,太夫人赵允廷都在。
她手里攥着帕子,时不时往外面瞥一眼。
太夫人见了,嫌弃地撇撇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认这样的亲家。一个镇子上的教书先生,即便中了举人,也配不上他们侯府。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本是无意,却意外对上了儿子不赞同的目光,太夫人懒得因这种小事跟儿子闹不痛快,再看看长孙媳妇的大肚子,心里顺了些,露出一副和善笑容。
没过多久,赵沉便领着岳父一家人进来了。
早在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时,阿桔眼圈就红了,待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连忙用帕子抹了泪,由蒋嬷嬷扶了起来,颤着音喊爹娘。
林贤夫妻到底是大人,再激动也没有女儿那般失态,点点头,先去同太夫人赵允廷见礼。林重九今年已经见过长姐一次,这次也没有掉眼泪,而是新奇地盯着长姐的肚子。林竹则俏皮地朝长姐眨眨眼睛,紧接着领着弟弟跟上父母。
阿桔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特别是收到妹妹熟悉的俏皮眼神后,那一瞬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她的家人都来了,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以后隔阵子就可以见到他们,多好啊。
她望着父母弟妹的背影笑,眼里再也没有旁人,也不想去看太夫人是什么表情。
寒暄过后,太夫人并没有耽搁太久,和蔼地对阿桔道:“你们一家人久别重逢,快请他们去望竹轩坐坐吧,一家人说些贴己话,晚上咱们再一起吃顿饭,好好热闹热闹。”
阿桔含笑道谢,同赵沉一起请亲人去望竹轩。
路上赵沉林贤并肩走在前面,后面阿桔左手挽着母亲,右手牵着妹妹,听弟弟想跟妹妹换着牵她而妹妹不让的熟悉吵闹,只觉得无比满足。
到了望竹轩,柳氏没管丈夫是否看够了长女,跟阿桔去了内室说话,林竹自然跟着。
“怎么样,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柳氏小心翼翼扶着阿桔坐到炕头,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女上下打量,见她脸颊比在家里时还要娇.嫩,气色也很是不错,暂且没问阿桔在这边的生活,先关心起长女的身体来。
其实信里都提过了,但母亲到了眼前,阿桔心里欢喜,就又说了一遍。她这胎怀得挺平稳的,孕吐不厉害,很快就好了,后来即便是忧心忡忡的八月,孩子也没有闹她,仿佛知道娘亲有心事,乖乖巧巧的没有再让娘亲担心。
柳氏欣慰地笑,轻轻摸了摸阿桔的肚子,柔声道:“我这个外孙子长大后肯定特别孝顺。”
林竹静静地坐在一旁,知道长姐跟母亲有很多话讲,且多半是她还不懂的,便没有插言,只在二人谈话时,小心翼翼贴上长姐的肚子,听里面的动静。那是她的小外甥啊,她很快就要当姨母了。
阿桔摸摸妹妹的脑袋,再次看向母亲时,眼泪又下来了,将她一直害怕的连对赵沉都不能说出口的话对着母亲说了出来,“娘,我害怕,万一生的是女儿怎么办,生的时候会不会……”
赵沉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不在乎是女儿还是儿子,可阿桔在乎,哪个新媳妇不想一举得子?她自己想,她想生儿子,不想被人奚落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有,她也怕自己出事,从小到大,她听说过好几例媳妇因为难产没能挺过来的事,她怕……
“大姐你别瞎说,你不会出事的……”林竹见到人没有落泪,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湿了。
“都别哭了,有啥好哭的,一个傻两个都傻!”姐妹俩都泪眼模糊,柳氏挨个拍了她们的脑袋。
林竹不依,坐直身子,揉着脑袋抱怨:“娘你又偏心,打大姐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打我的时候姐夫在外面都能听到响了!”
阿桔破涕为笑。
柳氏瞧了喜欢,一边用帕子帮她抹泪一边柔声道:“别瞎担心,你怀相好,家里产婆郎中又都早早备下了,不会有事的。阿桔你还记得不,娘生你弟弟的时候,提前了半个多月,你爹不在家,是你急急去喊的人,回来时娘都生完了,不照样好好的?再说男女,生儿子最好,难道生女儿你就不喜欢了?照你这么想,你跟你妹妹生下来时娘就该把你们扔了是不是?”
阿桔低下头,“我懂娘说的,就是……”
“怕外人闲言碎语?”
柳氏接话道,“其实娘刚生完你的时候,确实有两年心里挺不服气的,傍晚出门纳凉,旁人家的媳妇身边都有胖小子乱跑,娘却只有你一个丫头,没少被人看低。回到家里娘也想跟你撒气,可你那么乖那么招人疼,娘看了就忍不住笑,哪里舍得说句重话?那时娘就想明白了,只要你爹不嫌弃我,我就开开心心地过,管旁人怎么说?现在你看看,我的阿桔嫁到侯府过好日子来了,村里那些生儿子的,这会儿正忙着跟儿媳妇斗鸡眼呢,知道我要来京城,一个个眼红的不行……”
熟悉的轻柔话语,熟悉的面孔,阿桔看着自己的母亲,听她絮絮叨叨东扯西扯,慢慢平复了下来,目光落到肚子上。
是啊,儿子女儿有什么区别?孩子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出来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它,当个好娘亲。
十月二十六这日下午,阿桔起身时突然觉得下面有点不对劲儿,忙喊来蒋嬷嬷。
很快阿桔就进了产房。
赵沉得信后匆匆从宫里赶了回来,柳氏更是火急火燎地来了,亲自坐在女儿身边给她鼓劲儿。阿桔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姑娘,再疼也咬牙忍着,产婆叮嘱什么她都照做,终于在次日日出之时,顺顺利利生了个女儿。
她累得不行,什么都没有心思想,亲眼看过女儿便睡了过去,嘴角是满足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