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却是慢了一步,让正主给跑了!
“可恨!”
薄子瑜抽刀砍在粮袋上谷粒四溅。
李长安却反倒神色轻松,认为事情有了转机。
“从目前的状况看,除了山上关着的那位,潇水城中,或许还藏着一个妖怪的首脑,否则,反应也不会这般迅速。不过……”
道士放声笑道。
“破绽已然出现,再现弥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薄兄弟,一举拔除妖魔,或许就从此时。”
薄子瑜神色稍霁,狠狠点头。
“查!”
招来手下衙役。
“把城里每一个粪郎,每一个夜香妇都给我找出来,狠狠查!”
此时。
紫藤花动,送来携着潮湿与清香的冷风,使人精神一振。
道士遥望天穹。
日色昏暝,云脚低垂。
…………
要下雨了。
王六指关上了房门,将屋外的冷风与屋内的热闹隔绝开来。
屋子里,摆上了一大桌好酒好肉,十来条汉子大声嚷嚷着,吹着牛皮,谈论着女人和发财。
他沉默入席,一反常态的,没有加入汉子们的吹嘘。
昨夜,猫妖给予的折磨击碎了他的贪婪与野心,同时,也让他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并没有直面妖魔的勇气与能力。
相继从蜘蛛与猫妖手下逃得性命,已然是叨天之幸,但这种幸运可一而再,如何能再而三?
他早晨才得救,下午就洒下银钱置办酒宴,召集了一同捕妖的兄弟,是因为他已然作出了一个决定。
于是,在众兄弟举杯向他祝酒,感谢他今日的慷慨,恭喜他大难不死,并预祝今夜捕妖旗开得胜之时。
他懦懦言道:
“我不干了。”
席间顿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拿诧异的眼神望着他,他倒了一碗冷酒,狠狠灌进肚皮。
“今儿这顿算是散伙酒了。”
王六指放下酒碗,等着同伴即将送来的狂风暴雨。
可没等到质问,也许因那一碗冷酒,自个儿脆弱的肠胃就先承受不住了。
没法子,告了声罪,连忙离席,直奔茅厕。
他前脚离开,后脚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哗然。
“他失心疯啦?”
“我看是被妖怪吓破了胆!”
“凭啥说不干就不干?”
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气愤与不满。
他们这帮人,这几天来拜王六指为魁首,听他吩咐,为他奔走,不就是为了跟王六指杀得妖怪,一起富贵吗?可这些时日,昼夜颠倒,费尽辛苦,却连根妖毛都没捞到,反倒跟着这厮吃了一顿板子。
谁能甘心?谁肯甘心!
席上,一个袒着胸膛,露出一口刺青的汉子反应最是激烈。
他猛地摔碎了酒碗,愤然起身。
“他姓王的倒是发过了财,想退就能退。可咱们却连个铜子都没捞着,今儿说散伙就散伙,这些天,咱们白被这厮使唤啦?”
他越想越气,一脚蹬翻了旁边的陶瓮。
“哐当”一声。
碎陶满地中,滴溜溜滚出许多小药丸。
汉子捻起一粒,目光顿时凝止。
他先是皱眉咧嘴,再是恍然点头,最后脸上阴晴变幻。
紧接着。
忽然大步到门前,小心张望一眼,便紧紧把门关上,这才回到酒席,把手里的药丸展示给众人。
“看!这是何物?”
有眼尖的:“这不就是那辟妖丹么?”
汉子点了点头,又指向碎陶瓮。
“王六指藏在瓮里的,我碰巧找着,少说也说十来粒。”
有人接腔。
“这厮还倒卖这玩意儿?”
场中没人觉得奇怪,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市面上的符箓法器,多半是从衙役身上流出来的。
汉子却摇了摇头。
“这药丸又不值钱,倒卖也没甚赚头。我倒是听说,衙门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分发辟妖丹,防备妖疫。他这儿能囤积下十来粒,我怀疑他……”
汉子顿了顿,目光闪烁环视席上众人,一字一句。
“一颗都不曾吃过。”
良久的沉默后。
“你是说……”终于有人领会了他的意图,“王六指是妖怪!”
这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满座哗然,可也未免太突兀与荒谬了一些。
当即有人反驳:
“不可能,他杀过妖怪!”
汉子呵呵一笑。
“呸!他那点儿本事,咱们还不清楚。我都打听过了,郑屠子杀的,被这厮冒领了功劳。”
有人再问,这次声音却有些迟疑。
“他若是妖怪?可为何又带咱们四下杀妖?”
汉子早就想通了“真相”,这便细细掰开了,娓娓道来:
“我问你们,凭咱们兄弟几个的本事,哪个比郑屠子差?那屠夫都杀得了妖怪,我们杀不得?可这几天下来,咱们捞着妖怪了么?”
汉子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却压得极低,唯恐被某人听到。
“我看这厮就是个奸细!说是带咱们杀妖,实则是让妖怪避开咱们。那蜘蛛妖若真是他杀的,也他娘是个苦肉计!”
这番话当然牵强,说漏洞百出可以,说自相矛盾也可以,但架不住人心愚昧且恶毒。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终于有人吞吞吐吐说道:
“毕竟是自家兄弟……”
万一搞错了,这厮打击报复怎么办?
汉子闻言得意一笑,他晓得众人已经被他说动了。
“就是因为是自家兄弟,咱们才更该小心,若是不放心……”他拍着纹得花不溜秋的胸口,“咱们且试他一试。”
……
当王六指在茅厕与肠胃作斗争时,还模糊听得见屋里传出的吵闹。
可当他硬着头皮回屋,不曾想,场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于,平静得有一丝古怪。
他方狐疑坐下,对面胸膛刺青的汉子却突然起身,拱手言道:
“咱们是仰慕六爷,才聚在一块。六爷愿意杀妖,咱们沾光发财;六爷不愿意杀妖,兄弟几个也绝无二话!”
“这几日,兄弟们承蒙六爷破财费心了。”
说着,他给王六指倒满酒碗,而后,周围人同时起身举杯。
“敬六爷!”
王六指小小吃了一惊,他晓得自个儿的决定不厚道,还以为大伙儿要跟他翻脸哩,没想都如此通情达理。
他是又尴尬又窃喜,唯恐对面有人改变态度,连忙端起酒碗,昂头就是一饮而尽,全不在意酒水中的渣滓与异味。
他这边喝得痛快,却没发觉,从始至终,那十来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
等放下酒碗,席上却早恢复了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模样。
王六指不疑有他,放宽了心情,谈笑喝酒。
只是。
猛然间。
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抽搐。
娘的!这又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玩意儿?引得肠肚里的顽疾发作,还发作得这般厉害!
突如其来的腹痛折腾得他龇牙咧嘴,血涌上头,把脸上纵横的伤疤涨得鲜红,好似满脸乱爬的蜈蚣。
他吃痛不住,正要唤人去找大夫,可眼前却突兀一暗,诧异抬头,发现兄弟们不知何时离席过来,已将自个儿紧紧围住。
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目光幽幽的,透着贪婪,透着狂喜。
轰隆!
屋外惊雷骤起。
风雨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