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半路遗失了?”
没人嘲讽他,相较于言语中的龌龊,到底孤魂间的物伤其类多一些。
乔老鬼先前口舌伶俐,但此时却没吐一个字儿,只是掩面踉跄着离开。
华翁摇头轻叹,下到院子,把帖子递给了李长安。
“我?”
道士诧异。
自己既不姓石,更无子孙。哪里来的祭拜?
接过帖子。
哦~
原来不是石前审。
是十钱神。
…………
时间稍稍往前推。
天亮不久。
富贵坊一隅。
陶娘子刚给先人牌位奉上香烛与供果,门口传来轻快的笑声,回头瞧,是她独女,小名阿枳回来了。
小姑娘爱美,只用锅灰描了眉毛权作抹脸,脚步轻盈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娘亲,我回来啦。”
钱唐中元祭祖爱用洗手花,也就是鸡冠花。阿枳早上出门,就是去卖昨日新摘的鸡冠花。但陶娘子算了算时间,阿枳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再看花篮,已是空荡荡的。
丈夫死后,母女俩相依为命,陶娘子不忍苛责女儿,只拿手点了点小姑娘额头。
“又贪玩啦?!”
“才不是哩。”小姑娘晃着两个总角,“今早出门不久,遇上一位郎君,他出手阔绰,把花都买去了。”
“瞧!”
阿枳小心掏出手帕包住的铜子。
“还多给了许多钱哩。”
陶娘子粗略一扫,竟比往常的卖价多了一赔,奇道:“没端端的大方,莫不是个人贩子。”
可说完,自己先摇头否决了。
左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会社的兄弟姐妹,人贩子不会在这时动手。况且,若遭了人贩子,自家胆小的姑娘哪里还笑得出来?
阿枳也说:“不是人贩子。不过,却是个怪人哩。”
“哪里怪?”
小姑娘“咯咯”笑着:
“老大个汉子硬要叫我祖母,还说巳时要派马车来接我回家吃饭。娘亲,说他好笑不好笑?”
小姑娘笑了几声,却没得到母亲回应,诧异抬头,却见母亲直勾勾盯着铜钱,脸色煞白。
“娘亲?”
陶娘子没有回答,她一把抢过铜钱,将其尽数投入水缸。
那些铜钱竟入水不沉,并分解出灰黑污物,不消片刻,便在水中消融不见。
全是鬼钱。
……
不久后。
陶娘子家里大门死死锁上,屋里挤了许多壮年男女,都是闻讯来帮忙的邻居与亲友。
他们或是拿着廉价的黄符,或是握着木棍、斧子与菜刀,紧紧簇拥在母女俩周围,给她们打气安慰。
“莫要太担心,兴许只是个无赖耍的把戏。”
“有从城里求来的灵符,鬼怪不敢造次!”
帮手中的主心骨是条大汉,他带着根哨棍,闷声道:
“弟妹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在,别管来的是谁?是人就敲烂他的人头,是鬼就去掘了他的坟头!”
众人纷纷附和。
陶娘子紧紧抱住抹黑脸蛋的女儿,低声道谢。
时间在严阵以待中流逝。
雾气点点散开,天光渐渐亮堂。
有人冷不丁开口:“巳时应该过去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开始附和,最后大汉作出决定:“把门打开!”
大门重开,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间的烟火气一下子涌进门来,冲散了满院的紧张与阴冷。
众人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大汉更是笑道:“呵!俺还以为俺这条棍子今日能开张啦。原来是些无胆鬼魅,见咱们人多,便屁滚尿流了。”
大伙儿都欢笑起来。
陶娘子也再支撑不住,嚎啕大哭。
她重重拍打了几下女儿:
“叫你不听话,不抹脸。叫你贪玩,收人鬼钱。你要出事,可教娘怎么活啊!”
完了,又开始骂自己死去的丈夫。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说,连作了鬼,都不肯保佑自己的孩子么?!”
她一通宣泄,周围也乱糟糟来安慰她。
这时。
“娘亲。”
陶娘子还在哽咽:“嗯?”
“时辰到了哩。”
轻轻一句教满屋子的喧腾顿时冷住,冷得针落可闻似的安静。陶娘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女儿。小姑娘双目放空望着大门方向,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
“快关门!”
有人尖叫,有人七手八脚冲上去把门死死关上,更多的人抄起手头能拿到的任何玩意儿缩进了屋子里。
那大汉更是一咬牙,抄起哨棍,门神似的立在母女身前。
只是。
“娘亲。”
陶娘子把女儿紧紧摁在怀里。
“我听到马车的声音哩。”
“阿枳,不要听!不许听!”陶娘子死死捂住女儿的耳朵,泪水流在女儿脸上,湿濡一片,“就在娘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
“娘亲。”
小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来接我了。”
…………
没帮上忙的帮手们已经离开。
阿枳瘦瘦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双眼依旧睁开着,空洞对着房梁。她还活着,只是丢掉了内里的东西,成了具空壳。
陶娘子守在女儿身边,神色木然,也似具空壳。
有人推门进屋,陶娘子没有丝毫反应,直到来人在耳边呼唤,她才稍稍侧头看去。
是邻居的大娘去而复返。
大娘望着两具空壳似的母女,重重叹息,劝慰着:“那人只是召阿枳去续前世的亲缘,过完中元节,便会放阿枳回来吧?”
这是句没用处的废话,陶娘子木然没有回应。
大娘踌躇了一下,说出了来意:
“若是在不行,咱们可以请神!”
这句更是废话。
钱唐谁人不晓得,若是没钱,别说城里的神仙菩萨,就是乡下的神婆巫汉都是请不来的。
陶娘子惨然道:“我没钱。”
“俺说的这神便宜。”
大娘迟疑了稍许。
“你听过十钱老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