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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王下葬。
天空阴沉,城内宽阔的街道上纸钱飞扬。白色的灵幡随风飘荡,长角低沉的声音随着队伍的前行起伏。
城内的百姓退避至街道两侧,看着那送灵的队伍,也不由得心生伤感。
下葬的队伍中,并没有元初寒的身影,代替她的是丰离。
亲自扶棺,重孝在身,他这个女婿,与儿子无异。
元氏的家族墓地在郴州城外的深山之中,不同于其他外姓王爵或皇族一般修建豪华的陵墓。这墓地是很简单的一座山,从元氏的祖宗,一直到先辈,都在这里。
一整座山,坟墓却没有多少。元氏人丁凋落,这一辈,到了现在只剩下元初寒一个人了。
棺木入土,天上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好像人落泪一般,浸湿了土地。
重孝在身的丰离站在不远处,微微抬眼看着天上落下来的细雨,打在脸上冰冰凉。
幽深的眸子里是恍若大山般的坚不可摧,今日所遭遇,必定千百倍奉还。
临近下午时,雨势变大,修葺墓地的人留在山中,其他人返回了城中。
和园依旧白纱遍布,哀戚犹在。
挺拔的身影冒着雨,走进悄无声息的小院,香附和文术穿着白衣守在房门口。瞧着丰离走进来,俩人关上门退了出去。
卧室的床上,元初寒还在沉沉的睡着,丰离在床边坐下,她都毫无所觉。
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热了。
仅仅三天的时间,元初寒的脸明显瘦削下去一大块,脸色苍白,眼睛也微肿。
握住她的手,丰离无声的叹口气,静静地看着她,淡漠的脸庞逐渐柔和下来。
天色暗下来,外面风雨更甚,虽不如前天的倾盆大雨,可仍旧吹得窗子哗啦啦的响。
睫毛微动,下一刻睁开眼,第一个感觉就是,喉咙好痛。
郑王已经去世的信息重回脑海,元初寒心头一震,垂下眼睛,胸腔被难过占满。
手被握着,元初寒扭头看向身边,坐在床头的人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眉目间诸多倦色。
忽然想起,今天郑王下葬,立即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一动,靠坐在床边的人瞬即睁开眼,“醒了。”
“什么时辰了?”说话,嗓子沙哑的厉害,好似被砂纸磨过一样。
“天黑了。”房间里燃了一盏烛火,光线幽暗。
看着他,元初寒鼻子微酸,“最后一程我都没能送他。”
“没关系,本王代你将他送走了。”坐直了身体,丰离看着她,虽脸庞还是那般淡漠无温,但他的声音真的很轻柔。
无声的盯着他,下一刻元初寒投入他怀中,抱紧他的腰,“谢谢。”
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脑,丰离微微低头轻吻她的发丝,“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说说,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应该吃点东西,还要吃药。”
收紧手臂用力的抱紧他的腰,元初寒埋在他怀里,“你好像老妈子啊!”明明以前没这么唠叨的。
丰离无言的拍拍她的脊背,拥着她不放手。
“天气在配合我的心情么?刮风下雨,好烦啊。”风很大,吹得窗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整个卧室里回响。
“把耳朵堵上。”说着,丰离抬手罩住怀中人的耳朵。
“堵上也能听见,还能听见你的脉搏在跳,你很累。休息吧,咱俩一起。”坐起身,元初寒拉着丰离的手半强迫的让他躺下。
翻身躺在他身边,元初寒的眼睛无焦距的定在他的身上,白色的孝服很刺眼。
喉咙刺痛,头也有些重,便是想睡,也根本睡不着。
微微抬眼,抱着她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这三天来他没睡觉,现在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看着他,元初寒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微凉,但是却让她觉得很温暖。
“睡吧。”感觉到她在摸自己,丰离收紧手臂,一边低声道。
元初寒不放手,却向上挪了挪靠近他,呼吸胶着,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公分。
看着他,元初寒眸子闪闪,下一刻向前,贴上他的唇。
丰离眼睫微动,睁开眼,注视着这忽然主动吻自己的人,静默了两秒。
元初寒学着以前丰离的动作,啃咬他的唇瓣,呼吸急促,因着喉咙不舒服,呼吸时喉咙也在呼噜呼噜的响。
将近一分钟后,丰离忽的抬手扣住她的后脑,激烈的回吻她,由被动化为了主动。
急促的呼吸交叠,元初寒也较为激动,翻身而起压在丰离的身上,动手急切的扯他的衣服。
丰离热切的纠缠着她的唇舌,却一边抓住了她的手。
全身热血上涌,刺的她头更疼了,元初寒缓缓的停下动作,丰离也放开了她。
呼吸急促,喉咙呼噜噜,元初寒咳了下,却根本咳不上来,好疼。
“很疼么?”看她那难受的样子,丰离几不可微的蹙眉,虽额角的青筋还没褪下去,但他已经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嗯。”点点头,元初寒翻身躺在一侧,抬手捏着喉咙,好疼啊。
“那还淘气。”侧起身,丰离看着她,难得一次主动,可是却在这种情形下。
眨着眼睛,元初寒抓着他的手,“只是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伤心难过所致,她只是想确定他真实存在。若是连丰离都不存在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吃药吧,本王叫人去煮药。”翻身下床,丰离起身离开。
元初寒躺在床上捏着喉咙,火燎燎的刺痛,好疼啊。
风雨飘摇了一夜,天亮时那强烈的风才停下,不过天上仍旧有乌云。
昨晚吃了好多的药,元初寒昏沉的睡了一夜,一早醒来头却没那么疼了。尽管喉咙依旧还疼,说话嘶哑,但已不似昨晚那般火烧火燎的了。
两天后要去一趟墓地祭拜郑王,之后就返回帝都。
一想到从此后与郑王相见就要隔着一层黄土时,元初寒的心就一阵的抽搐,以前总是能看到一些人因为家人的故去而伤心痛哭。她虽然也被感染,但是却不会深入内心。
而这次,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嚎咷痛哭甚至伤心晕倒,是真的伤心至极。
“小姐,喉糖。”香附走过来,手上托着一个纸包,递给元初寒。
靠着栏杆,元初寒扭头看向她,“你做的不好吃。”
“您的嗓子都哑成这个样子了,吃一颗吧。”拿出一颗来,香附直接递到她嘴边儿。
张嘴含住,元初寒深吸口气,好苦。
“小姐,回了帝都之后奴婢陪着您吧。”那偌大的王府,她也没个知心的人陪着。
“不用,忙你的吧。我还有事情要做,你也得努力才行。”看着围廊外湿润的地面,元初寒哑声道。
香附在她身边坐下,迟疑了下,然后道:“小姐,你想为老爷报仇,奴婢都知道。但是,现在您知道凶手是谁么?”
“知道。”说道此,元初寒微微眯起眼睛,精巧的下颌紧绷。
“小姐,这事儿切不可着急。奴婢看这两天王府的护卫出入的频繁,大概王爷已经开始着手了。这些事情,王爷更为熟练,您要沉住气,多听听王爷的意见才行。”香附担忧的是,元初寒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若是弄巧成拙就惨了。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就此放过梅震南。他有耐心,所有的事情都会放很长的线。但是我未必会有那个耐心,想起付之一炬的家,我就恨不得马上去剥了他的皮!”咬牙切齿,这是元初寒第一次这么希望一个人不得好死。
香附握住元初寒的手,“小姐,他肯定不会有好报的。”
盯着一处,元初寒没出声,可是心底里也明白,他必定还会逍遥一些日子。
她心里万分不爽,凭什么他就能多活那么多日子,而且呼风唤雨潇洒自由。就算他活着,也该遭受各种痛苦的折磨,生不如死。
“小姐。”看着她,香附眼圈发红。元家现在只有元初寒一个人了,她若是不能快乐的活着,郑王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没事,你放心吧。我还要等着看他落马惨败,家破人亡,不得好死呢。到时我要竖一个他的石像跪在老头的坟前,让后世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多么阴险奸佞的人,姓梅的世世代代都别想抬起头来。”捏着栏杆,元初寒一字一句,清透的眼睛里是风雨吹不散的坚毅。
香附重重的点头,“小姐,我们一定会为老爷报仇的。”
郑王府被付之一炬,之后大雨倾盆,又将所有的痕迹都冲刷了一遍,现在只剩下一堆的废墟,什么也没有。
柳林无际,这里依旧如同以前似的,好像世外一般。可是那桃花源却已经不见了,化成了一堆灰。
废墟有被翻过的痕迹,之前摄政王府的护卫在这里查探,后来又是刑部的人,在这些废墟里,翻出了十几具尸体来。
都是郑王府的奴仆,毫无武功,死前没一丝反抗的力气。
重回这里,那大片的废墟刺伤了元初寒的眼睛。这里曾是她的家,她来到这里之后,一直住在这儿。
尽管宅子朴素,可是很温暖。
呼吸有些不稳,元初寒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可是胸脯起伏剧烈。
丰离脸庞淡漠,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儿,他抓住她的手,“就在这儿吧,别过去了。”怕她会受不了。
“我睁开眼就在这个宅子里,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福地。”结果现在,已经成了一堆灰了。
“本王已经着人重建了,还你个一模一样的。”转身挡在她眼前,阻挡了她的视线。
微微仰头看着他,元初寒慢慢的眨眼,“丰离,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贴心。”他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作为回报,你是否把你的秘密仔细的说说。”借尸还魂?她的秘密比这个要更神奇一些。
“你不会把我当怪物就好,反正我一直觉得,我若是说了,肯定就会被你们这些古人用火烧死。”所以,她一直都死咬着这个秘密,坚决不说。
几不可微的扬眉,丰离抬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幽深的眸子载着十分的认真盯着她的脸,一寸一寸的探索,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同。
任他看自己,元初寒清浅的弯起唇角,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的第一个笑。
“看出什么了?我是不是妖怪。”不知他到底搜寻出了什么来。
“是。”放下手,丰离肯定道。
“我若是妖怪,肯定早就把你吃了,还能留你到现在,愚蠢的人类。”从他身前转出来,再次看向那堆废墟。“他一定发觉我可能不是他的女儿了,不过他连怀疑都没有,对我还是那么好。我从来都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他弥补了我的遗憾,却太过匆忙太过短暂。”
“若是没有你,两年前郑王已经失去他的女儿了。”丰离站在她身后,很客观的指出,其实是元初寒延续了他女儿的生命,才能让他多得两年的天伦之乐。
眨眨眼,元初寒倒是没这样想过。
“所以,我会为他讨回公道的。”一定会。
元氏的墓地,处在幽静的山中。
青山绿水,怎是一个怡然了得,在这里,想必心情一定不错。
郑王的坟墓已经修葺完整,墓碑也竖立了起来,擦拭的纤尘不染。
一身孝衣,元初寒跪在最前,身后是元家商行所有的管家,三十多人,重孝在身。
丰离站在不远处,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藏氲着他所有的情绪。
“爹,虽然从此以后我和你见面就得隔着这一层黄土,不过,我们在梦里也能见面。你若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别把我忘了,不然,我可能也会把你忘了。没钱花就给我托梦,你留给我那么多钱,我肯定不会小气的。若是有合适的老婆婆,不要客气,想勾搭就勾搭吧,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我会很快乐的活着的,把你留给我的钱全部挥霍掉。只不过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元宝,很遗憾。”积蓄的泪落下来,元初寒扯着唇角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老爷。”陆潜泪如雨下,有风度的人没有形象的痛哭出声,回荡在幽静的山间,如此哀戚。
水雾朦胧的视线里,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那墓碑上,扇动着翅膀,好像正在看着自己。
元初寒注视着它,忽然发觉,它好像就是郑王。
抬手抹掉眼睛上的泪,再次看向墓碑,却什么都没有。
“爹。”她很少唤他爹,现在唤他,他却已经听不到了。
丰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撩袍蹲下,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回去吧。”
扭头看着他,他的脸在自己的眼睛里也是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不断的擦着她的脸,动作轻柔。
倾身投入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丰离环抱住她,挺直的脊梁是最坚实的依靠。
祭奠过郑王,元初寒随着丰离踏上了回帝都的路程。
离开郴州,上次的离开还历历在目,郑王担忧的送走了她,这次,没人再送她了。
幽深的眸子始终停留在元初寒的身上,自她上了马车之后,她就一直不说话。盯着一个地方眼睛也不眨,好像失魂了一般。
“元宝。”蓦地,丰离开口唤她。
一愣,元初寒转过眼睛看着他,这个名字,也不是再也没人唤。
“我没事,我在想事情。你以为我疯了?太小瞧我了,我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差。”往时她话最多,这忽然的一个字儿也不说,大概吓着他了。
“想什么呢?与本王说说。”丰离脸庞淡漠,可无论是眼睛还是语气,都充满了关切。
“在想怎么抽筋剥皮。”她能想什么。
几不可微的蹙眉,丰离抓住她的手握住,“这些事情,本王会做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做。
“我知道,但是你总不能连想都不让我想吧。”丰离的做法肯定是要将梅震南以及他所有的党羽连根拔起,她懂。
“他经营了四十多年,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了的。”丰离这是第一次与她细说,有些事情,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她是女人,从未在尔虞我诈中沉浮的女人。他和郑王的想法一样,她负责开心的活着就行了。
“嗯,这些我也知道,朝中有哪些官员是他的走狗我也知道。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从别人那儿也都听来了。他还有各个巨富暗暗扶持,否则也不可能走到今天。”她知道的,比丰离想象的要多。
“所以本王派人进入你的钱庄,为的就是打压暗中给他支持的富商。”否则,他也不会插手元初寒的钱庄。
点点头,“你随意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的没有,钱很多。”
紧了紧她的手,丰离亲自挪到她身边,“既然如此明白,那就恢复正常。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本王真的很担心。”
“你还有担心别人的时候,我何其有幸,居然能让摄政王大人担心。”歪头看着他,元初寒虽还是如以前那般调侃,但是却完全不一样。
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丰离不眨眼睛的看着她,将她的脸深深地映入自己的瞳眸深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