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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且再川的陈雍和张大佬彼此勾结。其实他们本来交情并不厚。还是在慕家倒后,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陈雍才刻意讨好,与张大佬结成了同盟,非拿下山乌槛不可。理由么,所谓排挤外地商人,还在其次。关键在于陈雍发现山乌槛里藏着件宝贝!
且再川做麻纸、张大佬主营酒类、山乌槛制的是赫蹄,三者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但三者却全都需要一样重要原料——水。
有水才有好纸、有水才有好酒,纵然其他原料不变,水若一变,产品也就如行尸走肉,有形而失魂矣!
山乌槛的赫蹄好,根本因为后门临着的水好。云晓河自西奔来,本就是桑邑赖以滋养的重要血脉之一。山乌槛在桑邑偏西,云晓河先流经它,附近的河床上想必有个暗泉眼,所以这一段的水质,与上流有所不同,再往下,汇入支流、被冲杂了,水质又变得寻常。只有山乌槛后门上下三丈余,水质绝佳。当年山乌槛的道士知道在这一段取水好、不知其何以好,慕家买下它后,把它摸透了,各个作坊关键环节的用水,多半取自于此。慕华老奸巨滑,不愿公开这个秘密,假托是自家后院珍贵水井所出的水,把那口井小心保护起来,掩人耳目。纵然各作坊伙计、亲儿子慕飞,也不知道。陈雍高价竞拍得慕家水井后,一试水质不对,知道中计,已然跌足不迭。
山乌槛老管事,是少数知道暗泉秘密的人,揣着这机密待价而沽,也曾向简竹暗示要价。简竹认为此人唯利是图、根骨低劣,纵收为己用,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买去,故此没接受他的出价,反而赶他出门,从此放出了一根长线:老管事把河水秘密告诉了陈雍。陈雍一来想抢这好水源;二来看简竹治商手段,也有些忌惮,想趁这机会把简竹早点排挤出去,便向张大佬卖好投靠,但怕张大佬黑吃黑,不敢说水源在山乌槛,只说自己跟简竹有私仇,吃下山乌槛后,愿意另外报效张大佬。
张大佬本看简竹不顺眼,先按下不表,单问陈雍能报效他多少,陈雍说了一笔银两数目,张大佬不太满意,但也知道陈雍没那么多现钱可供敲诈,就叫他拿水抵债。
张大佬知道,慕家有好水。
张大佬自己也有水源。但好水就等于钱。好水多多益善!他希望长期使用慕家的水。跟别人一样,他一直以为慕家的好水在那口井里,也就是落在陈雍手里,却不知道那水实际上藏在山乌槛!
陈雍半真半假、半藏半露,跟张大佬勾搭成奸,针对简竹,定下了这麻料与高利贷的连环计。
照他们的筹划,张大佬旗下先抛出个丝铺,引诱简竹入陷阱,逼他向陈雍借贷。简竹如果拿下丝铺,当场就得被这个烂铺子搞死。
没想到简竹比兔子还精,没有出高价去买那铺子。可是跟陈雍签订的贷款合同仍然困身,冬天转眼就到,山乌槛闲着不赚钱、光耗开销,简竹一定着急,陈雍此时给个供料合同,简竹必定上钩。
等简竹交货、讨款,陈雍找个瑕疵,故作为难不肯要货,向外大肆宣扬简竹的货大不如前,咬死了拖着不给货款,另一边,张大佬光明正大追债务,简竹还不上,就说明银钱周转不灵。
这样一来,简竹商誉扫地、债主催债、工人催工钱,年关不用过了!张大佬和陈雍可以顺利吃下山乌槛!
他们更没想到,简竹管理得法,仅仅在山乌槛一秋经营,就储下一箱银子,加工麻料的开销又没有陈雍预计得那么大,他手头仍有还债钱,也不准备应付工人,直接去给张大佬还债。
张大佬见简竹来还债,非常意外,连声问:“年关近了,你不准备给工人开工钱了吗?”
他才不信在陈雍死不收货付款的情况下,简竹有这么多储蓄同时应付债务、工酬两项!
简竹诚实点头:“我觉得张老板的债比较重要,所以不管工人,先还张老板了。”
工人拿不到年底工钱,岂肯干休,张大佬派人暗中撩拨,那些工人说不定能把整个山乌槛都哄拆了!简竹真的没想到?张大佬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如何说简竹才好,料他大概是走投无路,没有好招使了,才乖乖送死,于是只有点头道:“那你拿银子出来,我们点点。”
这一点数,就不对了!简竹清空箱底拿出来的银子,只够还本息,不够还双倍罚金!
根据陈雍修改过的条款,如果山乌槛在年底不交货,是要双倍罚金的!
贷款合同转给了张大佬,这一条仍有效。陈雍拒不收货,简竹就要向张大佬交罚金!
张大佬狞笑:“罚金在哪里?!”
简竹安然拱手:“没凑出来。请大老板先收下本息。罚金容后再付。”
“哪有这么容易的道理!”张大佬正要借题发挥、重重的刁难简竹。最好是暂不允许他还钱,让驴打滚的利息再滚上一滚。门上却又报:张邑傅家商号有人来!
这就麻烦了:傅家商号是邻邑的老字号,跟桑邑商家时有往来。傅家以前有笔生意,做给了慕家,伤及张大佬脸面,张大佬怀恨在心,之后跟傅家一笔帐目,就特意咬条文、钻空子,拖着不给。
这笔债,拖了有年余,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差不多正是简竹还的这个数目。一听说傅家人恰选在此时上门索债,张大佬变色,第一反应是把简竹那现银藏好。
可是现银在箱子里。箱子还在简来方怀里。张大佬一时夺不过来。
张大佬第二个反应是:不能让傅家的人见到这一出!
可是傅家的人已经直闯进来了。而简竹大声向张大佬求情。求情的过程中,这笔债务的脉络、数额,都说得清清楚楚。
傅家的人是老商务,狠角色,一听入耳,水晶剔透,顿时抚掌大笑道:“如今你有现钱在这里了!”
张大佬讷讷招架:“还欠一笔罚金……”
“这个你自己讨去!我只管向你要债!”傅家的人说着,往简来方手里一夺。简来方顺水推舟,傅家的人抢了银箱狂奔而去。张大佬跌足喘气。
简竹回顾简来方:“本息既已还给张老板,罚金我们再去设法。”
这算是张大佬拿了简竹的钱,还给傅家。简竹本息了结,拖欠一笔罚金。按商务规矩,罚金是不能再计算利息的。
这笔高利贷,算是清了。
傅家的人能够来得这么凑巧,自然是简竹事先通风报信。按照惯例,傅家的人在收回的债款中,返还一部分给简竹,作为谢礼,简竹支出的一点利息,在这儿尽可以得到补偿而有余了。
当初宝刀指望简竹把契约毁去、否认有这么笔借贷,干净固然干净,太过蛮横霸道。简竹远来是客,强龙不压地头蛇,行此强横之举,闹到最后未必讨了好去。不如现下这般处置,举重若轻,大家面子上好看。
正因为没有撕破脸,张大佬咬牙切齿,一时却也无计可施,只把手头的两条缰绳勒得更紧些:
第一条,简竹到底欠着罚金,张大佬严追狠讨!
第二条,年底没有工钱,让工人们找简竹闹去!
张大佬没想到,这两条绳头,都不在他手里,而在陈雍那儿。陈雍的且再川,必须始终咬死不收货,罚金才谈得上,工钱也才会告急。
且再川那边,竟然有了转变。
是某位外地大经销商,前来订五万担麻纸,说好明年夏末交货,只要供货及时、货色上等,价格宽让些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