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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此刻,用这句谚语来形容福州宣慰使王积翁的处境,最恰当不过。他带了两万多人马去攻打邵武,本以为在蒙古主子的照应下可以大捞一把,怎成想折腾了近一个月,邵武没进去,反而被许夫人的兴宋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出来时两万多兵,回到福州的不到八千。
王积翁刚在福州府衙喘过一口气儿,闽清的告急文书就到了。南剑州守将李英被破虏军阵斩,州内将士群龙无首。许夫人的兴国军顺着邵武溪杀来,势如破竹。一战下顺昌,再战下剑浦,眼瞅着就要攻到闽清边上,杀到王积翁的家门口。
到了这个光景,王积翁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赶紧找了当地乡绅望族,求他们出面到许夫人营中说项,许下前般好处,求兴宋军不要到福州境内闹事。
“吃亏的就是我啊!”王积翁的幼子王磊在花园里,学着外边卖烧饼的伙计的腔调,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吓得王积翁一哆嗦,差点从太师椅上跌下来,摔到桌子底下。
“王发,去,把这不争气的拖出去,打五十板子”,王积翁勉强稳住心神,指着后院命令道。
“是,老爷”,管家王发应了一声,却不敢真的与小公子为难,蹑手蹑脚走到后院,召呼人安排小公子到远处去玩,别惹老爷心烦。大敌当前,福州城内无兵将,外无援军,此事放到谁头上,心情也不会好受。况且还有江西行省右丞达春的将令在头上压着,令王积翁立刻整顿军马,收复失地。
收复失地,谈何容易。当初四路人马,围攻邵武,还被文天祥灭了两路。如今就凭福州城内这万把新附军残兵,去了,给文天祥当点心还差不多。可不去吧,毕竟现在福建路属于江西行省管辖范围(历史上,在一年后,福建路划归浙东行省),达春官大数级,并且是地道的蒙古人,权势地位非王积翁这个贰臣可比。一旦把达春惹急了,不用上报朝廷,直接就能以消极避战为名,将王积翁斩首了事。
“亏的就是我啊,”王积翁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卖烧饼的唱词,心事重重。四月天,远不到热的时候,但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眉头和额角向下流,几个侍女轮流打扇子,都没法让他感到凉爽。
如果当初不去邵武就好了,至少福州现在有自保的能力。就像建武军那个武忠,随便找个境内盗寇滋扰的理由,拖延数日,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境地。可当初,谁又能料到文天祥部的战斗力如此强悍,许夫人和陈吊眼会驰援邵武呢?
先写信向达春求援吧,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许夫人真的杀进了福州,大小官员谁也活不了。王积翁搔着越来越稀疏的头发,拿起沉重的笔。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又出现在眼前。
“大人,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管家王发地从外边跑进来,兴冲冲地汇报。
“什么好消息,难道达春丞相派了援军给我么?”王积翁抬起头,一厢情愿地问道。
管家笑了笑,知道自家老爷心烦,不敢兜圈子,拣紧要处汇报道:“没有,援兵没来,但许夫人答应撤军了!”
“什么?”王积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恨自己入骨的许夫人会撤兵?莫非老天可怜我做官艰难不成。
“许夫人撤兵了,陈老前辈回来了,就在府衙二堂候着!”管家王发高兴地重复。他口中的陈老前辈是福州有名的大户,与为大宋殉国的陈文龙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上次张士杰、陈吊眼和许夫人三路大军围攻福州和泉州,王积翁就曾委托他出面给陈吊眼麾下的几个寨主送款,让他们作战时出工不出力,保得了福州全境平安。这次,许夫人打上门来,王积翁无力迎战,只好故技重施。但王积翁心里也明白许夫人不是山大王,未必肯吃他这一套。
听说许夫人肯放过自己,王积翁当即精神大振。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边走,一边跟管家吩咐道,“赶快准备好茶,叫厨房准备酒水,今晚我在花厅招呼陈老爷,给他接风洗尘。”
“是!”,管家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王积翁也不用亲随相伴,径自来二堂迎客。所行之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文宁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中等身材,略胖。生就一幅福建本地人童叟无欺的诚实相,双眼却炯炯有光,瞳仁微微转动之间,透出三分精明。虽然和陈文龙算是同辈兄弟,他却没有族兄那种尽忠报国的气节,一心想的就是在乱世中,如何保护好家族的产业,熬到下一个太平时代的到来。在他眼里,蒙古人也好,波斯人也罢,都要吃饭穿衣。饱食之后,都希望金银珠玉。对他这种临海大户来说,活着就以为着商机。至于装孙子,当四等人,那都是小节。有了钱,所损失的尊严自然能从比自己更穷的人身上寻回来。
这次王积翁请他出面调停和兴宋军的战事,着实许了番好处。陈文宁收了好处,就不在乎风险,沿着闽江逆流而上,到许夫人营中卖长辈老脸。过程顺利出奇,许夫人居然执晚辈之理,在军中好好款待了自己这位从未走动过的“叔叔”,非常痛快的答应了兴宋军解闽清之围,择日撤离福州路请求。
听到回廊上的脚步声,陈文宁整整衣襟,迎到门口。见门帘被人挑起,赶紧上前,躬身施礼,“草民陈文宁,见过宣慰使大人”。
“免礼,免礼,陈兄千万莫客气”,王积翁伸手相搀,满脸堆笑,“陈兄孤身入虎穴,解我一境百姓之厄。按理,应该是我这父母官向你施礼才对,怎敢再受你此礼!”
“草民不敢!”陈文宁客气了一句,顺着王积翁的搀扶直起腰杆,脸上越发装得谦卑。他在此地经商,就得靠官府照应。纵使心中自诩有几分功劳,也不能带到脸上来。
王积翁咳了一声,先吩咐人倒了茶来,请陈文宁落座,然后低声问道:“陈兄辛苦了,如不是迫于贼兵势大,本官也不会让陈兄冒这么大风险。一路还平安吧,那不守妇道的泼妇可曾难为陈兄?”
“还好,虽然危险重重,幸未辜负大人所托。”陈文宁的语气很平淡。越是如此,越给人他曾经在刀尖上滚过一般。
“贼妇答应撤军?”
“答应一日之后解闽清之围,修整几日,即撤离福州,现在算起来,距离解闽清之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日,应该已经解了”。
“咱们的犒师之物呢,她怎么说?”王积翁见陈文宁答得把握实足,心内更安,知道眼睛之急暂时缓解。至于达春的将令,只好放一放,等许夫人退去再议。
“许夫人收了那些金银珠宝。但是要求城中大户,再送三大船上好得盐巴给畲族各洞分配,不得从中搀泥沙。三日后在闽清城外交割。收了盐巴,她立即撤军!”
“嗯”,王积翁手一紧,把几根胡子连根拔落。痛,真的好生肉痛。盐铁乃官卖之物,地方财政之源,平时卖给百姓,都要搀杂不少泥沙在里边。许夫人开口就是三大船,数万斤上好的精盐,的确是狮子大开口。转念一想,反正等许夫人离去,这笔损失还能从地方百姓身上刮回来,心气慢慢也就平了,点点头,答应道:“本官马上派人准备,从盐场调精盐给她。她还有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