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要师父赐他一个法号,钟离权捻须道:“你父已逝,你拒国公爵位,终于要正式束发为道了。既然唐皇册封你为‘三山弘法正一真人’,为师也不必另起道号,就赐号‘正一’,你打算在齐云观受箓吗?”
梅振衣摇头道:“玉皇大天尊的仙箓我尚且未受,就不在人间受箓了,况且我已有纯阳箓书,不必再多事。”
从这一天起,梅振衣本人正式束发为道。号“正一道人”。
当年在飞尽峰上。梅振衣曾问孙思邈:“师父,在您以前的弟子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正一祖师的人?正直地正,如一的一。”孙思邈答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我还在世,弟子怎称祖师?”
五十年过去了,梅振衣终于明白,原来这位正一祖师,就是后世弟子眼中的自己。苍海桑田之变、众生物类之变、天道循回之变,真真幻幻如此玄妙!
梅振衣受号“正一”,然后召集山中所有弟子,在方正峰绝顶地大广场平台上举行法会,开讲三十六洞天丹诀。这一次法会,后世称“正一三山法会”,又称“正一祖师第二会”,相对于昆仑仙境无名山庄中的“第一会”而言。
这场法会在当时并不轰动,但对后世影响很大,后来梅振衣被传人尊为正一祖师,青漪三山在修行界被称为正一三山,他留下的传承门派也定名为正一门,正一门的第一代掌门是刘海,世人又称刘海蟾。
这场法会之后,梅振衣又在准备另一场法会,不是为山中弟子召开,而是请几位仙家高人,来青漪三山听讲景教修行发愿之说。
原芜州刺史程玄鹄几年前已逝,享年七十有三,这位程刺史生前与梅孝朗结为儿女亲家,其三子程志琨娶了梅孝朗的小女儿素枝。程志琨家学不错,经科举出仕,现任豫州司马。原景福寺主罗章获升神职去了长安大秦寺,如今芜州景福寺主是罗章地儿子罗含,这也算是家学信仰传承吧。
梅振衣带着罗章地亲笔信来到景福寺拜访罗含,景福寺上下以最高规格的礼仪隆重接待。这位梅真人虽不是景教徒,但当年建立景福寺地一半费用都是他捐地,在混个神职的普通修士们眼里,这样的金主可比阿罗诃大天尊还要尊贵。
接到父亲的亲笔信,听闻梅振衣邀请自己到青漪三山举行一场小型布道法会,罗含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答应下来,他可是清楚梅振衣的身份来历。
与罗含约定好时间,届时派车马来接。梅振衣告辞离开景福寺,一个人优哉游哉向芜州城的西南走去,来到翠亭庵前。如今芜州城的百姓,几乎没有人认识梅振衣了,李隆基享国年间道教大行,街上有道士走过很寻常,路人只把他当成一位行游的年轻道人。
翠亭庵还是老样子,门前空地上有香客与休闲地游人来来往往。热闹的像个小市场,空地另一端一条小溪旁有一辆小车,车上放着水果,一位年轻女子容颜娇美、不施粉黛,坐在车后卖水果。
“这位小姐,我买水果。”梅振衣走过去招呼道。
“这位道长,你是出家人,我可以舍给你。”关小姐抬起一双妙目答道。
梅振衣:“不必舍。我买五十两银子的。”
关小姐:“哎呦,我车上可没这么多,就算把车推走都不够。”说话时扬起水果上放着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庵门前的闲人就在身边。又似离得很远。
梅振衣:“我就买水果,不推车,这小车还要留给您继续卖水果呢!”同时发出一道神念:“我将在三日后于青漪三山方正峰上,请景福寺主罗含布道开讲。恭请观自在菩萨驾临。”
关小姐回神念:“听讲者还有何人?”
梅振衣:“我与道侣知焰、师尊钟离权、韦昙居士、仙童清风,皆是当日斩灭梅丹佐在场之人。”
关小姐:“梅真人欲送韦昙去天国仙界寻回佛心舍利,天国仙人向来只求同、难存异,外教仙家进入天国冲突未知,为万全计,我推荐一人同往青漪三山听讲,就是心猿悟空。我知你与他曾有嫌隙,但当年心猿化身已斩灭。悟空本尊并未计较,此番正可消弥前嫌。”
梅振衣:“不必了,天国圣物命运之匙在我手中,此去顺便交还,料想寻回佛心舍利不难。金仙清风已与大天使加百列约定演法论高下,自解隙怨,菩萨莫再节外生枝。若菩萨要携无关人等,请自去。命运之匙另当别论。”
说完这番话。梅振衣洒落一把银锭,银子落在小车上发出叮当的碰撞声。似乎打破了周围奇异的宁静,水果摊旁又恢复了人来人往地喧闹声。梅振衣走了,小车上地水果都不见了,只留下洒落的银两。关小姐素手一抄,收起了银子,推起小车也收摊走了。
三天后,梅振衣派车马入城来到景福寺接罗含。罗含这一次“布道”很谨慎,甚至搞得跟做贼一样,一个随从都没带,坐着梅大东驾地马车出城,行走百多里来到青漪湖边。胡春亲自撑船来接,将他迎入青漪三山,一直送到方正峰上。
方正峰上的大平台是青漪三山的重地,平日没有师门之命,弟子是不能上来的。这里经过多年建造,如今已气象不凡,迎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在广场两侧有两排厢房式地建筑,建筑前端是飞檐长廊,三面建筑的顶端都铺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隔着广场面对的是方正峰如翠屏般的峰顶,峰顶下是一座正殿,正殿地后院与梅振衣当年修行的石龛相连。布道场所在是左侧的西配殿,也就是梅振衣当年存放与炼制黑龙遗骸的地方。
宣讲堂布置地还很正规,一面墙上挂着朱红帘幔,前面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十字架前面是个讲台,讲台上放着一本景教传道常用的经典《一神论》。讲台前面的空地上放着六个吉祥软草蒲团,坐着一位菩萨、一位准菩萨、两位金仙,两位真仙,台上开讲的却是一位从未到过天国,连阿罗诃长几只眼都不清楚的小小景教修士。
罗含很紧张,十分的紧张,背后的小衣都汗透了。今天这一场布道是非常规地,甚至违反教规的,因为台下坐的不是信徒,而他讲的内容也不是普通的教义宣扬,而是真正的核心神职人员才能接触到的“力量的唤醒”入门仪式与修证方法。
何如通过虔诚专注地内省,进入一种心念精纯地状态,向阿罗诃大天尊呼唤祷告,唤醒精神世界的力量,感受到天国存在地神迹。——如果不是父亲的密信专门交代,如果不是梅振衣亲自上门邀请并安排好一切,罗含是断不会在这种场合讲这些内容的。
然而真正让罗含紧张的并不是教规,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连天国的加百列大天使都是默许的,让他不安的是台下的听众。
台下很安静,六名听众听得也很认真,但既没有祷告也没有一丝虔诚的神态,梅振衣与知焰神色还算祥和,另外四位就不好形容了。
有一位面目狰狞的黑大汉,双眼圆睁像是瞪着他又象是望着很远的地方,令他不寒而栗,总是不由自主在想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亏心事,此人要这样看着他?
有一位身着银丝羽衣的清秀少年也在看着他,神色淡然如风,一点都不像在听布道,就似看着一只夏天在树上鸣叫的蝉。搞得罗含也忍不住想要照镜子看自己,脸上身上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