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人力资源和社保障部正在编订最新的《国家职业资格目录》,据说可能会取消“心理咨询师”职业资质的官方认定,不再组织考试发证。丁齐对这个消息是不太相信的,但也认为心理咨询师的认证管理确实应该好好整顿与规范了。
不用照镜子,丁齐也清楚自己的形象以及给人留的印象很不错。尤其是在大学讲坛上,像他这样年轻英俊,既注重仪表又极具亲和风度的男老师,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校园小鲜肉了。很多女生爱上他带的这节大课,恐怕不仅是冲着课程内容来的,有人每次到得都很早,大多都坐在教室的前排,喜欢一边看着他还不时窃窃私语。
正是情窦已开的年纪,人们会不自觉地将内心的情感需求投射到所欣赏的对象身上,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可以理解,但丁齐并未因此有什么别的想法。
丁齐环顾教室正打算多加几句点评,却意识到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原本他打算找个女生回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答出全部的要点,正好可以由他这个老师来补充,增加课堂的趣味性和互动性,同时也能提升老师的权威形象。
可是孟蕙语开口后,丁齐就一直在进行鼓励和赞许式的提示,这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进行“摄入性谈话”时的习惯,不经意间就带到课堂上来了,看来在平时还是要注意不同身份之间的切换与相应行为的自我调整。
丁齐清了清嗓子又说道:“这三个故事并不是我虚构的,而是我的导师、我国著名心理学专家刘丰教授,在多年前进行社会调查时,从各地搜集的、看似并无关联的社会传闻实例中发现并总结的。
刘丰教授在心理学、社会学等很多领域成果卓著,非常注重理论联系实际的调查研究。他的足迹遍布各地,深入不同类型的人群,收集并整理了大量的、详实的第一手资料……”
丁齐居然在大课上公开夸赞起导师来,不吝溢美之词。假如在有心人听来,这是痕迹很露骨的吹捧与恭维,但丁齐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真诚,他也是真心这么评价导师的。而另一方面,丁齐其实心理也清楚,在这种大课上的言论,假如传到了导师耳中,导师一定会很高兴甚至是欣慰的。
俗话说不要在背后议论人,不是好习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在背后夸赞谁,这比当面的恭维能更令对方高兴,包括导师在内的很多人也不能免俗。而且他的夸赞并非毫无依据,刚才就是引用了导师当年收集的资料与整理的案例,这也表现出了学术上的尊重与敬仰。
拍马屁,也要讲究心理学的。
不动声色、有理有据、语气真诚地夸赞了导师一番后,丁齐此接着说道:“方才那位女同学已经总结了这三个故事中的一致性规律,那么哪位同学能再深入分析一下,为何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都出现了有相同核心要素的传闻呢?可以畅所欲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次我想请一位男生来回答,请大家举手。”
经过方才那一番互动,气氛已经被调动起来了,而且有了缓冲思考的时间,这次有很多人纷纷举手。丁齐没有再看花名册,直接伸手指向右方道:“第五排那位穿灰色运动服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请你来给大家分析一下!”
那名男生站起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我叫毕学成,是微电子专业1602班的学生……刚才我注意到,在第二个故事中,邻居老汉曾提醒王大妈是不是丢了魂?这就需要结合当地的社会文化背景来看了。
在很多地方的民间传说中,都有丢魂一说。甚至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也都有灵魂一旦离开肉体、人就会死亡的说法。
刚才老师讲的民间传闻,实际上就是将这种说法加工成了具体的故事,其中的隐含义就是说,人丢了魂,如果找不回来,很可能就会死。听上去很荒诞,但也有现实的社会文化背景,几乎每个人都能理解。”
毕学成的语速有点快,但语言表达得非常好,思维逻辑很清晰,他一边说还一边看课桌上的笔记本,显然刚才已经做了笔录归纳整理。丁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插话道:“那么这三个故事中第二个核心要素,说一句‘我看到了自己’,就能多活一年,这又怎么解释呢?”
毕学成又低头在本子上划着什么,考虑了几秒钟,语气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这是面对未知的恐惧,试图解决内心冲突一种手段。”
丁齐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你仔细说说。”
毕学成尝试着总结道:“自古以来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传说,人丢了魂就会死,甚至有些地方的传说更具体,说人在临死前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离体,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民间故事。
民间传闻当然不足信,但正因为其神秘难解,很多人的态度是将信将疑,甚至会感到莫名的压力与恐惧。假如它真的发生了,就是个人很难抗拒与解决的问题,但人们又必须要找到一种化解与内心压力的办法。
不论求助神秘仪式还是求助宗教,都是一种解决社会心理问题的尝试,所以故事在流传中就会发生变化,给了一个看似离奇却又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说一句便多活一年,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消除内心中的冲突和不安。”
丁齐:“你的家乡有过这样的传说吗?我注意到,你刚才也举手了。”
毕学成点头道:“是的,我小时候听说过类似的故事,是我父亲单位看门的老大爷讲的。”
对于一个本科二年级纯工科专业学生而言,毕学成的回答几乎可以得满分了,逻辑思维、归纳总结、表达陈述能力都相当不错。丁齐却不禁露出些许促狭的笑容,想起了当年在另一个课堂上的经历。
当年导师刘丰就用同样的事例提问,而丁齐的回答几乎和眼前的毕学成是一样的。如今身份发生了变化,丁齐站在了讲台上,于是他又加了一个当年刘丰老师的题外之问:“那我们回到讨论的源头,民间传说很难考证真伪,如果我们假定这三个故事都曾以某种形式发生过,至少第一个要素‘看见了自己’是真的,你又怎么分析呢?”
毕学成答道:“还是刚才的观点,自古以来都有这样的传说,可能是封建迷信,也可能是出于对生命、对肉体和灵魂关系的思考,所以人们加工出了这样的故事。”
丁齐摇了摇头:“你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提问。你分析了民间故事出现的一种成因,用了相对复杂的逻辑推理过程,这是合理的。但是在我们不能真正确定的情况下,也不能排除事件本身最直接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真的看见了自己。”
毕学成微微一愣:“真的看见了?”
丁齐:“我不是说事实一定会是这样,但不能排除这种最直接的可能,这不是做社会调查和现象分析的科学态度。”
毕学成情不自禁地反诘道:“这不合常理啊!”
丁齐仍然面带微笑,酷似导师刘丰当年的笑容:“要么是因为错觉或幻觉,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就是真的看见了。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对个体来说需要做精神分析,对于群体来说,就要群体心理分析。”
毕学成却有点钻牛角尖了,又反过来追问道:“假如是错觉和幻觉,又怎么能算真的看见?”
丁齐感觉到讨论有点跑偏了,但仍然很耐心地解释道:“我说的真,是心理学角度的真。错觉不算,因为当事人能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是幻觉是一种主观体验,当事人的感官是真的看见了所对应的事物。要分辨这种现象,就要看主观体验是不是对客观世界的真实反应。
假如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身份的人都有过这种主观体验,我们就要研究这种现象的成因,比如说是受到了社会文化背景的暗示等等。
毕学成同学,你回答得非常好了,现在请坐……我再做个跟刚才一样的调查,在座的哪位同学曾听说过或者能想起来,与这三个故事一样的民间传闻,请再举一次手。”
这次举手的人几乎是上次的一倍,丁齐在讲台上看着大家的各种反应,其实心里很清楚,有很多人并不是真的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其中有不少人也不是故意要撒谎。
有人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不无知”;有人可能是见身边的人举手了,犹犹豫豫地也举起了手;更多的人是自认为回忆起类似的传闻,但这并非是真实的记忆。
丁齐做了个手势道:“非常好,刚才是五十七人举手,现在是一百零二人举手。大家可以把手放下来了,现在把课本打开,翻到第二章社会心理学。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第七节,‘社会影响’中的从众、模仿、暗示与社会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