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青松替吴老太君开了门,单嬷嬷扶着老太君进去。
床头点了油灯,穆元谋已经醒了,睁眼看了老太君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啊”了一声又静了下去。
吴老太君在床沿坐下,单嬷嬷退出去守了中屋,青松和秋叶一人守房门,一人守在窗外。
里头只留下两母子。
“我猜你也该醒了,”吴老太君伸手握住了穆元谋的手,她从外头来,手上冰冷,而穆元谋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身上没什么劲儿,嘴里,也说不出话来了吧……”
穆元谋的眼底闪过狼狈,余下的是痛楚,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痛楚。
吴老太君抬手,耐心又温柔地替穆元谋整理额发,仿若她不是一只脚在棺材里的老妪,躺着的也不是动弹不得的中年人,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她还是年轻妇人,他还是总角小童。
“娘老了,”吴老太君笑了,眼底温情如水,“这些年,是你陪着娘走过来的,现在,也扶着娘走黄泉路,娘这把年纪了,没人搀着走不动了……”
吴老太君的声音嘶哑,穆元谋呜呜想说话,终是吐不出一个字,只眼泪涌出,落在了吴老太君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指上。
“怎么哭了?”吴老太君低头看指间,只可惜她已老迈,眼神不比从前,她看不清那片湿漉了,再开口时,语气里温情褪去,余下的只有悲伤,痛心疾首,“你还不想去见一见你父亲兄弟?还是你知道你无颜见他们!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没脸见,你想过我没有?我不把你带走,我又怎么有脸面去见你父亲,见你兄弟?见因为做错事,在被我亲手送下去前吞金的元婧?
我没有脸见列祖列宗!”
吴老太君顶着一口气说完,心中闷透了,重重咳嗽起来。
穆元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吴老太君好不容易缓过起来,沉沉看着穆元谋的眼睛,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准备好了,是吧?我们母子两个,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句“求仁得仁”让穆元谋的身子僵硬了,他原本只是身体里使不出力气来,软绵绵的,好像骨头都被抽掉了一样,而这一刻,是僵硬,就像是有一颗颗钉子,把他的骨节都钉在了床板上。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的一切,早已经被吴老太君看穿,他知母亲所有计划,母亲知他全部想法,沿着两个人一起铺好的路,走向尽头。
所谓求仁得仁……
要不是穆连诚重伤而归,要不是蒋玉暖的孩子没有保住,今天的这个结局,的确是他一直在等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输得彻底。
吴老太君起身,步履蹒跚。
单嬷嬷听见动静,过来扶住了老太君。
主仆两人一道出了书房,依旧是秋叶打着灯笼,慢吞吞回柏节堂去。
青松关上了房门,走到床边,绞了帕子替穆元谋擦了脸,才垂着手道:“都要四更了,老爷歇一会儿吧,没多久就要天亮了。”
茫茫几十年,余下的也没有几个晨曦了。
青松吹了灯,退出去窝在了矮榻上,内室里只余穆元谋一人,听着外头的风声雨声。
那些风雨声离他分明很近,又实在太远,他静静听着,就如幼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