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也不避嫌,每日也会到他宅子里去,不过更多时候,两个人却是耗在了后面的作坊内。
“子衿,这么多红薯怎么办?”这一日,叶苏凉又跑过来问。
“红薯?”被他一提醒,叶子衿猜想到还有正事没有办,从定州回到叶家村以后,她的心思几乎全耗在了叶苏离和杏儿的亲事上了,接着又因为容峘的黏糊,她都快忘记了还有红薯这一茬事。“近期还有人过来卖红薯吗?”
“差不多没有了。”叶苏凉摇着头回答。
“行,明日开始做红薯。”叶子衿懒洋洋地回答。
容峘淡笑看着她问,“新吃食?”
“嗯。”叶子衿点点头。
“过几日北地会有一批红薯送过来。”容峘轻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这么远运过来,算上运费的话,是不是很不划算?”叶子衿惊讶地问,她没有想到容峘居然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不是光为了红薯,而是因为从鞑子那儿得到了不少的皮货。”容峘轻声笑着解释一番,“北地冬季寒冷,动物的毛皮的质量特别好。我手中有皮货铺子,经过手以后,可以大赚一笔。豆子和红薯不过是顺路带过来而已。”
“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叶子衿饶有兴趣地问。
“嗯,随船还带来不少北地的干果和山货。”容峘笑着回答,“只要是新货,必然可以赚银子。比起运费来说,应该不会亏本。既然不会亏本,那就是赚。让百姓看到有利可图,来年的时候,他们才会有兴趣开荒种红薯。”
“想法很现实。”叶子衿眼睛晶晶亮,“也很聪明!”
“为夫总得配上王妃才行。”容峘笑眯眯地接受她的夸奖,顺便又恭维她一番。
叶子衿同样很受用,“既然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总不能辜负你的信任。行,明日就让你看看我做的新产品。”
“咳咳咳。”被两个人彻底忽视的叶苏凉故意大声咳嗽几声,以便引起两个秀恩爱的人注意。“没有作坊了,怎么办?”
“小菜不是已经研制差不多了吗?腾出伙房就行,对了,二哥,你别坐在这儿了。赶紧找几间宽敞的屋子,在里面搭上一些架子,架子之间要系上绳子,系的高一些才行,过两日要用。”叶子衿催促他。
“没地方。”叶苏凉坐着不动,“出去做咸菜的作坊里稍微空一些,其余的全都没有地方。”
“那就将咸菜的坛子全都移到别处的廊檐下。”叶子衿想了想,给他出主意。
“行,我知道了,这就去还不行吗?”叶苏凉见她催得紧,叹口气只好走了。
他觉得叶子衿急着赶他走,根本就不是为了腾地方,肯定是看他在这儿碍眼了。
亲哥哥的关系不敌未来夫婿,叶苏凉越想越觉得心塞。
“王爷。”就在叶苏凉往外走的时候,天权急匆匆从外面冲过来。
叶苏凉见他脸色和语气都不对,立刻又折身回来,“出了啥事?”
“定州城外的劳工棚子失火了。”不用叶苏凉催,天权就将来意对容峘禀告了。
“你是指我的那段河道?”叶子衿嗖地站起来问。
“别急。”容峘拉着她的手,轻轻安抚她,“听他将话说完。”
叶子衿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慢慢地又坐下了,“伤到人没有?”
“窝棚是连在一起的,用的大多数又是草料,五更时候起的火,上工的人都在熟睡。最先着火的地方死了六七人,离得远的人发现,都跑了出来。”天权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不对。”叶子衿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上工的人虽然住的是草棚子,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可能睡得都那么沉。”
“方知府已经带人过去查看了。”天权冷静地回答。
“容峘,我们也过去看看。”叶子衿扭头看着容峘说,“在我的河段上出事,我总得过去看看才行。”
“你留下,我过去。”容峘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一定得跟过去。”叶子衿摇摇头,“窝棚被烧,出现伤亡已经是大事了。何况后续上工的人还面临着没有住的地方。现在是冬季,上工的人没有住的地方,那就麻烦了。”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解决。”容峘微微皱眉回答。事情的经过还没有弄清楚,容峘不想叶子衿过去沾上麻烦。
“当初就说明,河段是我承包下来的。出了事情,如果我躲起来,别人会怎么看?恐慌有时候很容易传染,如果别的河段上也被这件事影响到,整个开河挖渠的进程不知道要慢多少,很容易打击百姓的信心。最重要的是,人死了,还得处理好家眷的后续工作才行。”叶子衿苦笑着回答。
“你别去,我去就好。”叶苏凉听清楚后,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他和容峘想的一眼,并不想叶子衿过去沾上麻烦。
“备车吧。”叶子衿叹口气。她不喜麻烦,但并不代表着害怕麻烦。
目前还不知道火是怎么引起的,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必须过去安抚好死者的家人,更要对伤者负责才行。
容峘知道她性子执拗,决定的事情不容易被人说服,略微沉思也就同意带上她。
“一大早咋就急着走呢?是不是定州那边又出了什么事?”马氏见他们两个走得急,叶苏凉在一旁又蹦跶着要跟在叶子衿身边,心里立刻开始发慌。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人,没有远大的理想。儿女平安幸福,就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上一次叶子衿去定州城,她在家里担心得几乎整夜都睡不着。
“挖河的窝棚走水,上工的人死亡了好几个。因为是我负责的路段,所以总得过去看看才行。”叶子衿没有对她隐瞒,将得到的消息告诉她。
“死了多少人?”马氏大吃一惊。
叶良禄担心起来,“我随你去定州。”
“爹、娘,我和容峘在一起,你们就甭担心了。”叶子衿淡笑拦住他们,“家里生意多,也走不脱,你们将作坊里的生意兼顾好,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我会陪着她。”容峘淡淡地说。
他一开口,马氏和叶良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你们到了定州城,好好和人说话,别伤了和气。”马氏担忧地叮嘱他们。
“王爷在,你就甭瞎操心了。”叶良禄拦住马氏,“定州城不是咱这儿小村子,出了事情,也不能光靠几乎软和话就能处理好。你那一套不管用。”
马氏听了,叹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遇上事情,她再一次体会到了无力感的滋味。叶良禄说得对,大事,她是真的不懂,也正是因为不懂,所以她才会更加担心。
“爹娘,我们走了。”叶子衿上了马车,对他们摆摆手。
容峘也对他们微微点头,接着上了马车。
“驾。”天权扬起鞭子一吆喝,马车立刻疾驰而去。
刚拐上大道,迎面就碰上了老爷子和陈氏,他们的身后则跟着叶苏同在不紧不慢走着。
“停一下。”叶子衿开口。
天权立刻拉紧缰绳,马车在陈氏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叶子衿将头伸出来,笑眯眯地看着老爷子和陈氏说,“过来卖红薯的人不多,作坊里人忙不过来,我需要很多草绳,你们帮着找一些村里的老人搓一些草绳。等我回来后要急用。”
“你这是要到定州去?”老爷子看到了马车内的容峘,脸上立刻带上了恭敬的神色。
“嗯。”叶子衿点点头,她又看看后面的叶苏离,“你带着几个人将我家地头沟渠旁的土地整理平整,来年我要种树。”
“唉。”叶苏同见她愿意和自己说话,心里十分激动。这不是不是代表着叶子衿已经愿意原谅他的无知呢?
容峘淡淡地扫了路边的三人,一把将帘子放下,“外面冷,抱好汤婆子。”
“走。”骑着马儿跟在马车边上的开阳几个见主子坐好,立刻催促。
于是马车又疯跑起来。
“出了啥事,这么急要回去?”陈氏忧心忡忡地问。
“别瞎想,他们主意大。”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往村子里走。不行,得赶紧找人搓草绳子,也不知道丫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马车的速度很快,不等午时就到了定州城地界。
叶子衿负责的河道,就在定州城外。所以叶子衿和容峘没有马上进城,而是直接去了河道。
往日热火朝天的挖河开渠地场面并没有见到,他们过去看到的是满地的狼藉。
开河之前搭建的窝棚此刻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漆黑的木头滚在一旁,根本没有人管,瓦盆瓦罐扔的到处都是,不少人躲在了背风的石块下说话。
大家三五成群,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不时传来,这些声音夹杂在北风之中,听着让人十分心酸。
“下官参见王爷。”方知府居然也在。
“查清楚呢?”容峘冷冷地问。
“回禀王爷,下官已经让人查清楚了。是有人蓄意放火,死伤者的窝棚似乎被人堵上了。”方知府将查到的信息禀报出来,“不过,还没有查出到底是谁放的火。”
叶子衿微微一愣,挖河是重活,上工的人干了一天,回去自然会睡得很沉。起火点儿靠近北边的位置,冬季刮得是北风,可见,放火的人,一定是一心要烧死工地上所有的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目的是什么?她脑子里一片浆糊。
“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呀。你就这么走了,让我们怎么活呀?”稍远一点儿,一个身上穿着打补丁的年轻女子坐在地上大哭。
她边上一个老妇人则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看样子似乎是被吓傻了。
叶子衿随后看到了地上的尸体,那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即便看不清尸体的样貌,但叶子衿知道,他很年轻。
年纪轻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叶子衿心里也很难受。
这样凄惨的场面并不是这一处,叶子衿暗暗数了数,死者足有六人。
“别看。”容峘伸出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在马车上等我。”
叶子衿轻轻地摇摇头,这时候,她不能躲。
“求王爷王妃给我们做主呀。”
“王爷、王妃,这可咋办?”
“求王爷王妃求求草民的兄弟。”
……
三五成群站着的壮丁们,在看到容峘和叶子衿时,立刻给他们跪了下来。
守着四周的侍卫,加上天权几个人见状,立刻警惕起来。
“伤者为什么不送到城里去?”容峘微微有些动怒。
“回禀王爷,几个伤者伤得都比较厉害,根本无法移动,只能暂时用木头搭了架子,上面蒙上布暂时安置下来。”方知府恭敬地回答。
“郎中呢?”容峘压住火气继续追问。
“请的都是定州城最好的郎中。”方知府拱手回答。
“开阳,立刻进去给伤员医治,不许再死一个人。”容峘下了死命令。
“是,王爷。”开阳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跑去了不远处的小棚子里去。
“你们都起来吧,这一次的事情,本王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容峘看着四周跪下的人说,“立刻离开此处,在两里路外重新搭建窝棚。”
“王爷,草民想离开定州回文州。”
“草民也想回去。”
“要是再盖了窝棚起火怎么办?”
……。
上工的人七嘴八舌,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王妃。”地上的老妇人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眼神悲伤而散乱,就那么直直地盯上了叶子衿,“没有儿子了,民妇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民妇再也没有儿子了。我儿今年才十九岁,刚刚成亲半年,他还没有孩子。”
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老妇人,叶子衿的眼睛也慢慢地湿润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看到火灾的出现。可是灾难已经发生了,她能做些什么?
面对一个伤心过度的母亲,叶子衿忽然发现,她是那样自责和难过。
“婶子,节哀顺变。”叶子衿见她坐在地上一滴眼泪也没有,于是主动走过去靠近她,想安慰她几乎。不过她当真的靠近老妇人的时候,她却觉得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似乎都是那样的幼稚无情。
“多谢王妃。”老妇人慢吞吞地爬起来,给叶子衿跪下来。
叶子衿下意识伸出手想扶起她。
“陪我儿去死吧。”忽然事情突变,老妇人手里多了一根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