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海上佳人》其实不算蔡如投资的电视剧,却比蔡如本人投资的剧更加骨骼清奇。因为它自上到下,从投资商到编剧,通通都是蔡如的铁杆粉丝。要知道在新陈代谢过快的娱乐圈,找一水溜这种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皆在四十岁以上的老年民工团,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过蔡如嘛……阮吟默默回顾一眼,这位丫头教教主正暗搓搓挽住男主角的手,萧故蹙眉甩开了。很久以后,蔡如将作为最红小生萧故一个洗不掉的黑点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爆料人证据确凿地说,她曾经包过他,做过他的金主,他的靠山,他的人肉atm机。
事实是怎样,阮吟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在萧故穷得连帝都五环的单人间都租不起的时候,是蔡如巴心巴肝把自己的资源给他,让他当男主,让他加戏,让他得到了一个演员最基本的尊重。
阮吟躲进更衣室换衣服,外间里蔡如在接受化妆师卸妆。女人可能听说了小群演对萧故的冒犯,故意拔高音调,让其听到自己与化妆师的聊天。
“姐,萧老师这出戏写了两个月伐?又会演戏,又会写戏,姐是赚到了啊。”化妆师谄媚恭维。
“嗯,他呀,脾气倔个性纯,文采好是好,就不会处关系。这小本子刚一出来,导演差点不给拍,亏得我陪投资商吃过几次饭,才说服了他们。”蔡如声音嗲嗲的,跟电视里丫头教教主的形象如出一辙。
“就是加得太急了,没从帝都、上海调些人来。临时找的那些乱七八糟都什么人啊,我给那小群演化过妆,三庭五眼没一处长得对,那副黑眼圈一看就是遭人潜多了,身子虚。”化妆师嘲讽起阮吟来。
蔡如捂嘴嗤嗤笑,”他有人觊觎很正常啊,长得好骨头硬,那里……还特大。“
阮吟挖耳朵,她听不下去了。谁管萧故那里大不大啊,关她屁事。她只关心这一席话后,明天她会不会被化妆师故意针对。一思及前途渺茫,她便顿觉重来一道真没意思。
换衣镜前,少女双十年华的体貌,皮肤因长年日晒而黝黑,屁股瘪胸又平,全身一无是处毫无看点。唯独那张脸,三庭五眼长得极正,面目若木末山中寂然的茶花,稚嫩绮丽,又点点沾染成年人的疲惫与世故。仿若空翠山间的云女,求道人心心念念,欲而不得,历经苍茫凡世,又诉之不得。
成为乔皙未婚妻的那几年,阮吟曾把自己保养得极好。天天吃燕窝木瓜粥,寻来业界知名按摩师以求塑形健体,又坚持健身房锻炼,长年累月下来,果真养得胸大腰细,身姿挠人。可惜乔皙不看,他压根不会关心她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他膈应父母的摆设,好用就行,何须投入感情。
曾经心心念念要争得乔皙注意的自己已身死人灭,重来一次,阮吟心脏处寂得发慌。她与乔皙、霍恩之间本就云泥之别,毫不相干。如今onceagain,那就再不要相见相识了,他们自去相爱相杀,她自己好好当自己的风干咸鱼。
推出房门之际,一面黄肌瘦的小少年痞兮兮拦住阮吟去路。他自称小黄,年纪比阮吟还要小几岁,眼神却已很世故了,“阮姐,你男朋友问你,想要帮带几只油炸鸡腿?”
“啊?”阮吟脸跟吃翔一样诡异,她这时间段,莫说是男友,连个正经暧昧对象都没有。想吃她豆腐占她便宜的倒一大堆。
“咳咳,宣哥听你受了欺负,气愤得不得了,赶紧排队抢了七八盒盒饭。说要悲愤为食欲,多吃剧组几个鸡腿替你报仇。”少年捂肚子笑。
阮吟攘开阿黄,但见远处食车人山人海,一个人形肉山撞出来,向这边快速挪移过来,是个非常灵活的胖子。那人极高,一米九的个子,这是以吨计数的重量级选手,双眼因为太胖被两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他左手抱了五个盒饭,右手又提了九个,洋溢着轻松欢快的笑脸,朝阮吟招手。
如电亦如雾,太久太久了,阮吟差点忘了那个人。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不敢想起。怕自己午夜梦回,心断数行。
唐宣。
唐宣。
唐宣。
她默念这个长久以来自己不敢直视的名字。
有一年春天,桃花流水的季节。唐宣等了一年多,上了一个电影,演一个被绑匪劫持的银行店员。他的戏份十分龙套,但对剧情的推动又很重要。绑匪将他劫持上车,为躲过警方追捕,绑匪在一路上安了炸弹。车一路飙,炸弹便在车后一一爆炸,火光冲天,追逐戏码精彩纷呈。
唐宣演的小职员被绑在后座,随着爆炸而吓到失禁疯癫,一个完全的丑角。剧组为了拍摄效果,并未对唐宣如实告知情况,恰逢爆破故障,他被活活炸死在了后座内。
因为唐宣当时只是个群演,剧组没为他投过保,死后赔钱并不多。可恨无良剧组拿这件事炒作,放出了唐宣临死时的片段,号称为戏现身。阮吟作为唐宣最好的朋友,动用多年来的关系,硬是以小掰大,告倒了当时以飞车戏著称的剧组。
唐宣妈妈在葬礼上死白一张脸,她说,“阿阮,我不怪你。”
“但我宁愿他从未认识过你。”
“因为是你,给了他离经叛道的勇气。”
阮吟和唐宣是高中同桌,同样两个彻头彻尾被排挤到边缘的倒霉蛋。一个模样太俊,历史又太黑,学校里人人都怕她;一个吨位吓人,为人又胆小,导致软糯可欺至极。正好两人搭伙,唐宣教她补完因辍学亏掉的功课,阮吟带他减肥打扮,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正式自己的理想。
他与她从未有过爱情,他是她唯一的友人。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再没有人喊她阿阮,相信她,说她终将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为万人倾倒。
桃花流水一样的季节,杳然而去的少年。她与他差了十来年的光阴,穿过了纷繁乱世,与无边的宇宙。阮吟终于知晓了重头来过的意义,她低头泫然欲泣,硬撑起脸庞,作了一弯浅笑。
她对这个灵活的胖子说,“嗨,唐宣,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