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洗漱了早些睡了，明儿又要早起。”
目送楚云飞去了净房，明玉自个儿倒了一碗茶，坐窗下榻上，复又想起被楚云飞岔开事来。今儿他回来就问起家里有没有人来过，明玉说起王家送贺礼事，却又两次被他岔开，分明不想多谈样子。
就他目前差事从表面来看，果真是圣上提议，又用了他显见颇得圣心，将他视为可塑之才，这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而就秦氏所说利弊，这件事又绝非面上瞧着那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其间反多了十分之凶险。而这一回偏只设两营，一营属楚云飞，一营属已封了定北侯安家次子，楚云飞原是定北侯部下，而就如今朝堂局势来看，圣意压倒性地偏向一方。
王家是想告诉他们，楚云飞能获得这样重用，是他家功劳么？或者还有另一层意思……
正想着，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楚云飞望着她，眉梢一挑，戏言道：“舍不得么？要不我辞了，只家陪你？”
明玉瞪了一眼好没正经楚云飞，嗔怪道：“不晓得人吓人要吓死人么？”
楚云飞坐了下来：“是你自个儿想得入神，怪得了谁？”
又问：“到底什么事儿，让你想得废寝忘食。”
明玉见他正经下来，踌躇半晌，慢慢儿道：“我记得三伯母从前提过，前任吏部尚书是王大人恩师，王家太老爷离世，王大人原该戴孝三年，却只一年便开恩复启。”
楚云飞蹙眉，一语双关道：“王大人刚直不阿，为官清正廉明，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声明倒不是如今才有，早些年便有了，美名远扬。当年任职保定，我就略有耳闻。”
要守住这样名声不容易，楚云飞此话是否定了她猜疑。可是……
楚云飞却显得有些焦躁起来，不等明玉再说话，道：“你也去梳洗吧，时辰不早了！”
明玉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楚云飞。楚云飞端起她手边茶，一口饮了，低头见明玉还望着他，才扯出一抹笑来，道：“我有些困了。”
“那你早些歇着吧。”
说着去了梳妆台前，因楚云飞屋里，落英、落翘等丫头都不进屋来，她只有自个儿去卸了头上簪子，偏今儿落英花了些心意梳了个精致发饰。正当她不晓得是那一缕头发被缠住，头上却多出一双手来，楚云飞帮她取下簪子。
明玉盯着镜子里，那双灵活大掌，忍不住笑道：“看起来倒像是惯会做这些事。”
楚云飞取了簪子，将她盘起来头发放下来，又拿起檀木梳。
“阿玉……”他迟疑着，问道，“后悔嫁给我么？”
明玉怔了怔，抿嘴一笑道：“你说呢？”
镜子里看不清楚云飞神情，他也不言语，明玉微笑起来，看着镜子里自个儿脸，道：“当初太太给我议亲时，虽没明说，一开始遇见你却没想过要我嫁给你。”
楚云飞手上动作一滞，明玉接着道：“那个时候我早就有了这辈子不嫁人打算，可是没想到十五妹妹却成全了我，她病了，我们才去了直估小住。说心里话，那时候我已觉得自个儿没什么希望了，即便远离淮安，我这辈子终究要背上那莫须有罪名。只是不想拖累家里其他人，可若真嫁了人，岂不是又要拖累夫家？”
明玉说着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虽然已过去四年之久，可感觉好像是昨天事：“那年去潘姨妈家做客，你和潘姨妈、太太屋里说话，我原是站外头。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也十分寒冷，没有太阳，可你两句话却似夏阳一般……”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不相信不过有一面之缘人会相信她。
“后来你又上门与四太太说话，我虽高兴，却也彷徨。”明玉顿了顿道，“太太问我，我事要不要全部告诉你和娘，我果断要太太实话实说，其实却是想你知难而退……”
楚云飞动作再度停顿下来，明玉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他，道：“让我看到一丝希望，我已满怀感激，可是你却没有因此而退。倘或我还有什么可后悔，我只悔我自个儿小时候不该争一时之气伤了姊妹情分，以至于有朝一日，我会拖累你，拖累了咱们孩子。”
楚云飞听到这儿，已忍不住暗暗自责起来。刚才情绪，是他有生之来第一次，那种感觉他说不清。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人，不相信这世上没有办不到事，唯独这两天面对明玉，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种感觉陌生，又让他极度不安。
楚云飞不晓得说什么好，明玉取了他手里梳子，搁梳妆台上，转身抱住他，头埋他胸膛里，压抑着道：“云飞，我只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娶了我。”
她相信楚云飞亦如他名字一般，早晚有一天会越飞越高，飞到她再也般配不上高度。而她却没有那个自信能一直紧随他步伐，真正不安是她。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也该满足了吧？楚云飞已给了她这么多，她本该知足，却又发现自个儿不过是个俗人，她和所有俗人一样，拥有一颗如深壑难填俗人之心。
隔了半晌，楚云飞伸手紧紧将她肩膀揽住，屋里屋外寂静无声，唯独烛光“扑哧”似是报喜。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明玉抬起头，匆匆摸了一把眼角，嗓音有些哑，低着头道：“你先睡吧，我去洗把脸。”
楚云飞却不肯放她去，让她产生不安，他自责，可同时他不安却烟消云散。他只想一直抱着怀里人，以此填补近三年，或许以后还会出现分离。
隔天起了迟了，是理所当然事儿，天还没亮，楚云飞便出门去了。明玉被落英叫醒时，天已大亮，忙梳洗了赶去秦氏屋里，衍哥已吃早饭了。
明玉羞愧难当，秦氏反倒怕她不适应楚云飞作息时辰：“家里事慢慢儿来，不必急于一天两天，你自个儿身子也要紧。”
明玉垂着滚烫滚烫脸颊，不晓得说什么好。
莲蓉上前见了礼，笑道：“夫人才吃过早饭，少奶奶先用饭吧！”
说罢就吩咐小丫头去给厨房说一声，不时饭菜送来，明玉侧间吃过。才回到秦氏正屋，与秦氏说了一会子闲话。门上婆子便领着一位体面婆子进来，竟是安家人。
那穿着打扮很是体面嬷嬷恭恭敬敬朝秦氏、明玉见了礼，莲蓉搬了一张椅子请她坐下，又上了茶，她客客气气吃了几口，才笑道：“明儿我们府上宴客，特意打发奴婢来请夫人、少夫人去逛逛。昨儿，夫人、少夫人探望，没能好生招待，还请夫人、少夫人莫怪。”
秦氏忙笑道：“我们早有心拜访，是安夫人客气了。随意打发人送了帖子来，我们定然要去，却让嬷嬷走一趟。”
又说了几句闲话，嬷嬷还有别差事，秦氏也不多做挽留，给了赏钱，便让莲蓉送她出去。
明儿宴客，必是为着安大将军封侯事，等嬷嬷走了，明玉就和秦氏商议起贺礼来。才说定，却不想二门外婆子又进来回话：“王家又打发人来了。”
落翘闻言，眉头竖起来，语气甚是不佳道：“他家又打发人来做什么？！还真是阴魂不散！”
落英忙扯了扯她衣角，打眼色叫她住口。落翘也立即意识到自个儿有些失态，忙掩了掩嘴，看了秦氏一眼和明玉一眼，道：“要不奴婢去问问是为着什么事儿？”
昨儿楚云飞否定了明玉猜疑，那么昨儿打发王家管事送贺礼，就并非王大人意思。同样也不是明珍意思，明玉一时却想不明白，到底是王家哪个人这两天接二连三打发人来？王家正经主子不过那么几个，王夫人养育一儿一女，女儿入宫，其他庶子、庶女明玉不曾见过，就不可能有什么来往。至于姨娘们，明珍已回京都两年，那些个姨娘怕是也没能耐指示身份高管事。
可本能，她一概不想见。就是落翘有时不如落英能控制情绪，因此朝落英道：“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去打发了去。”
落英福福身去了。
秦氏抱着衍哥，也对这两天王家打发人来生了疑心：“莫不是你那七姐姐问咱们淮安事？”
“前儿杜嬷嬷送请帖来，就问过这些，儿媳能说晓得也数告诉了她。”明珍若果真惦记着淮安三太太，依她能耐，叫自己人回去得到信儿岂不准确？
比如五奶奶，陈老太太不让她回去照顾三太太，她到底不放心，将身边得力嬷嬷打发了回去，虽然后还是来了京都，可五奶奶不但时常打发人回去，还时常写信给四太太询问三太太情况。又用自个儿钱买了金贵药送回去，便是明珠哪里，一年四季总要送些银钱、料子、首饰等物。明珠虽然没要，她作为嫂子，对小姑这般也算是到了责任了。所以，明玉、秦氏来了京都后，她得了消息，隔日就来看望了一回，却没怎么问起淮安老家事，因为她都晓得。
反观明珍，明玉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P></DIV>
<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