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数据能说明脑部有病变。其他几种最可能的致昏迷病因,也陆续被排除。
陈太太呻吟着,醒过来了。医生也不清楚她的病情为什么能缓解。她的状态仍然非常虚弱,不适宜接受家属探望,只好由护士先出去报个喜讯,宽宽家属的心。
江楚人目光落在血液的一组数据上。
数据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可那微小的波动背后……江楚人嘱咐医生做一项检查。
那医生眼睛张大了,迅速看陈太太一眼:“可是她……”
“也不是没可能的。请查一下吧!”江楚人拜托了医生,回到陈大帅父女身边。他们的神气已经活泛些了,那憋着的一股劲儿松下来,焦急情绪更加明显,见到江楚人来,两个都伸长了脖子望他,指着他说出什么新东西。
江楚人不负所望:“应该不是恶性疾病,会好的。”同时暗示,“可惜因为年纪大些,身体上吃点亏,但本人应该可以平安的。”
陈大帅和思凌都没听懂。
直到那医生拿出了结果。验孕结果,真如江楚人猜疑的,在早孕阶段。陈太太这把年纪了,自己都没料想到,却因情绪波动而伤及胎气,以至晕迷。
陈大帅直着眼睛,手一拍大腿,张嘴——思凌赶紧一拉父亲:“这是医院哪,爸!”
陈大帅把那响亮的“嗨呀”一声硬是吞回去,把嗓门压得极低,一迭声下令:“给太太准备东西!——你们晓得准备什么东西!——千万保住小少爷——当然是小少爷!你们——优先保太太!记住,先保太太!——小少爷能保住吧?啊?”
一团忙乱,陈太太转病房,下人们像工蚁似的在陈府、商店和医院间穿梭,很快把陈太太的病室变成舒适至极的疗养室。她仍没脱离危险,胎儿能不能留住还在未定之天。诚如江楚人所言,她的身体太弱了。陈大帅叫在病床边加支一张床,他来陪夜。江楚人身为半子,也当仁不让承担起护理责任,借了身为医生的便利,种种事项帮忙周旋。
思凌也跑回家拿东西,没要人送,开了父亲的雪铁龙回去,
起舒缓作用的香精油、木齿疏密得当的梳子,虽是母亲爱用的东西,吩咐下人一声便好,何必非她去拿?她只是……私心里,觉得思啸还在。就在那个屋子里。她赶回去,说不定可以见到他修长的身影立在台阶上,茫然道:“咦,人呢?”就在那个拐角,那个电话,说不定也随时会响起来,里头思啸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问:“咦?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开到了家,自己泊车,自己下,一步步的踩台阶,一步步的走,奇怪,家里还是太空阔了。医院里这么热闹,她还以为家里也是闹腾起来了呢?大概主人不在,下人们乐得躲懒,那些负责熬鸡汤什么的躲不了懒,但又都在厨房,宅子里便成了个空档。
思凌见走廊末尾有个人影一闪。不会是小偷罢?她顿住脚步,退回到门廊。陈大帅的指挥刀,自那次她晚上“借用”之后,又还了父亲,如今还摆在这里。她拿住,握紧了,冲人影的方向追去。
追到一半,听到小孩子“呃”的一声,戛然而止,好像被人捂住了。
思凌背脊发寒,一口气追下去,追到后门了,没见到什么。人跑了?她福至心灵,忽然回头。
楼梯角下头,安香手捂着陈贝儿的嘴,母女两个盯着思凌,像两只胖胖的鸟儿,黑眼睛里一样的恐慌,脚下几只包。如果思凌晚来一点儿,或者根本就不来,安香把这几只包装得好好的,要到医院送给太太似的,往外一走,神不知鬼不觉。她特意瞅了这么个空档,把留下的不多几个仆人都支开,就是准备卷带而逃的。谁知思凌突然回来,
视线相投,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安香发着抖,看着思凌手里的刀。
她卑微得像条虫子。思凌想。在刀下,她们不过是两条虫。人和虫真的有什么不同吗?陶坤阴郁的宿命观袭击了她,在这片古老土地上,圣经中记载的主那广藐的仁爱往往显得那么远,取而代之的是所谓天命。天命如锄。锄刃下的生灵毫无抵抗的能力。
贝儿“哇”的哭出来:“姐!”
思凌背过头:“走!”
这双虫子要跑,就让它们跑吧!非留下来有什么好处呢?她要做这个凶手干嘛呢?
安香获蒙大赦,赶紧一手拉女儿,一手提起所有包裹,没法再整理了,先跑出去要紧。
思凌道:“等一下。”
安香背一僵。完了完了!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的。大小姐又改主意了!
安香的恐惧传给了陈贝儿。思凌闻到一阵臊味。贝儿吓得尿裤子了,热流顺着两条胖腿儿往下淌,她扁着嘴,不敢哭。
思凌叫住安香,原来是想说:“你别太过份。拎走了多少东西?至少留个一包下来吧!”转念又一想,是谁过分?若还有选择,哪个女人会带着幼女从家里逃跑?若她们母女在外头饥寒交迫,思凌是递得上一碗汤面还是送得去一件衣裳?若她们母女留下来,而有一天陈太太对她们不利,思凌是挡得住明枪还是挡得住暗箭?
她愧疚的挥手:“你们快走吧。”
安香第二次获得大赦,拉起贝儿,想起来,又翻身跪下,不由分说叩下三个头。
受了这样重的礼节,可不许再反悔了!
她放心的拉着女儿跑掉。
后门那儿留下一小滩黄色的液体,还有踏了它出去的小小足印。思凌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她拖着指挥刀,扶着楼梯扶手往回走,经过拐角的电话,它突然响了。
思凌全身一抖,像被人戳了一刀,然后立刻拿起电话,道:“喂?”
像有预感,用的是平常跟思啸打招呼的口气。
话筒那边果然是思啸,微微带点困惑:“思凌?怎么家里没人接电话。”
思凌耳朵紧贴着话筒,额头抵着墙,一只手还抓着指挥刀柄,眼泪顺着鼻梁面颊话筒一塌糊涂的往下流。她抽泣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思啸紧张坏了。
“我就知道!”知道她仍在等他,那么,他就没有得到允许去死。
“等一下,”思啸恍然,“是不是纠错的电报你们没有收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