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母听了,不悦忖道:“我这东西只能发出怪声,什么时候又能开什么鬼门了?”思凌原知道她不济事,自己把烟花诀打向血铁。
铁随意动,果然去与门口的金属发生共鸣。那铁丝锵然一声,自己松开,铁锁也自打开。白老爷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果然是神母神器。
金乌母知道不是自己的功劳,看了思凌一眼。门已开,立刻阴风森森直扑出来。金乌母赶紧抱元守一,白老爷及诸家丁则连退数步,两排牙齿直打颤。
思凌感觉诸般幻像逼面而来,连忙用烟花石抵挡,鬼影近她不得。她坦然一步踏进门去,但见里头昏暗,有几个人影倒在四周,还有一条人影飘然立着。
那立着的人影,思凌估量,便是被鬼迷的白小姐了。
思凌这般入来,她也知是劲敌,发媚声、摇腻影,扭扭捏捏大送其嗲道:“啊官人……想死妾身了,你来陪我……”
思凌本是女儿身,都有点心旌摇荡,知道这不正常,立刻用烟花石破幻影,并且要用血铁,也来不及跟金乌母知会了,就直接隔空把烟花诀打过去。
血铁由金乌母抱在门边,受烟花诀一击,发出清吟,顿时将鬼魅之术破去。
思凌看见这白小姐的真人,瘦得已是不成人形,围了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尤在扭捏着腻身说话。思凌看得心中发紧,一拳挥过去,同时以烟花诀造出烟花铠,且只是手部铠甲。
在接触白小姐的瞬间,烟花铠帮思凌发力,狠狠的揍到白小姐的脑壳上。
控制了白小姐精神的力量,被暂时击散。白小姐晕过去。
思凌让几个强壮的家丁把白小姐架出去,绑得牢牢的。还有房间里晕过去的其余几个人,原来是白小姐的侍女。
白小姐被鬼迷之前,这几个侍女先发病。之后她们之间大约是发生了强蛊食弱蛊的现象。侍女们相继昏迷,只有白小姐还能傲然卓立。
思凌见白老爷绝口不提还有侍女受害、只关心自己的女儿,心下不齿。
此时救人要紧。她先用烟花诀试探几个侍女的心智。烟花诀本是深入灵魂的力量。如果她们身上真有鬼,思凌应该也能感知出来。
不过在这几个侍女身上,思凌只能探知她们自己的心神,她们神智尤在,只是极其微弱。思凌用烟花诀帮她们巩固精神力,终于促使她们苏醒。
白小姐的情况则比较复杂。思凌探测她的灵识,惊愕的发现蒙昧不清,即使用烟花诀,也很难引导。
然而她又不是真的疯了。在她的灵魂识海中,有一股力量,挣扎着要破茧而出。如果这真是鬼,思凌倒觉得欣慰。
因为,有鬼的话,思啸转世便有希望。她重逢思啸就有指望。
她定一定神。白小姐在捆缚之中轻轻颤动一下,似毛毛虫在蛹中挣扎。
白老爷急切道:“这是怎么样了?”思凌定定神,也不能确定怎么样了,只能空言安慰:“令媛情况比较复杂,我要再施法,才能援救。”
白老爷问:“神仙您……施法了吗?”
家丁们也啧啧称奇:“看这个活神仙真不一样,也没有念诀也没有烧符也没有布阵,你看顺喜如意她们都醒了哩!”
思凌这才想起来:“你们请的其他高人都念诀烧符吗?怎么做的?”
白老爷等人都很懊恼:“快别提哩!他们有的摘了桃叶来浸在茶碗里、有的捏桃木剑、有的口中喷火、有的拿香灰叫我们抹在眼睛上。末了都没用,还饶上他们自己的性命。”
思凌把这些伎俩都记住,想着以后可以如法炮制一下,人家看起来会更专业一点,省得现在只是空手入白刃,外行看不懂门道,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忽然白小姐身体剧烈的挣扎一下,是那异样的力量想翻盘。思凌把刚才要装神弄鬼的想法给忘了,直接催动烟花诀,与之搞衡。
她们精神上斗法斗得激烈,在白老爷等人眼里看来,两人只是忽然都不动了,如泥塑木雕般。金乌母则知这不动比动的都凶险,主动替思凌护法,不让白老爷等人打扰。
直到约莫一盏茶之后,思凌才借助血铁的清鸣,把异样力量击散。
白小姐睁开眼来,叫一声:“爹……”随即晕眩倒地。
思凌也是满身大汗。白老爷慌忙扑到爱女身边,一边检视,一边请问思凌:“小女是怎样了?她好了吗?”
思凌探测白小姐的识海,确实是独立而清明,不再有干扰力量。她点头道:“好了。我要洗个澡。”
白老爷连忙招呼下人陈设澡堂。思凌也不用人伺候。她自己悄然沐浴,换了衣服,暗想:以后再怎么收个神器,能不用动水,身上自然干净,那就好了。
等她出来,外头四个侍女跪得直挺挺的,手里捧着盘子,盘子里托着金子。思凌接过了金子,她们仍然跪着不动,似有所待。白老爷表示:感谢活神仙大恩大德,这四个丫头愿意从此侍候活神仙!思凌则想:呃,刚才洗澡时直接跳窗逃走就好了……白老爷又表示:其实就算他的小女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恩人……
金乌母也很想笑,有意咳嗽了一声:“我儿媳是我亲手挑的。”
“是,是。小女作牛作马以报活神仙、神母和少夫人。”白老爷结结巴巴道。
现在思凌觉得她真的应该果断跳窗!或者,用另一个好方法。
“呀!活神仙,我怎么觉得冷飕飕的!”白老爷惊叫,“是阴风吗?鬼还没有全都清除掉吗?那怎么办?”
思凌很有把握的说:“鬼是清掉了,可是有其他异物想找人报仇。你们快备马给我。我离开了,就不会连累你们了。”
“活神仙说得有道理……”白员外紧张道,“好,我们这就备马。”
他死了要招女婿的心思,珍重再见。除了说好的百两黄金之外,又另有细软奉赠,都绑在马上了。思凌与金乌母跨上马,拉缰走了。经过心宝商号,思凌下来,拿着金子进去。
商号在这边的生意并不大,此时只有一个朝奉轮值,看见有客人来,也有点半搭不理的,好像跟客人做生意是抬举了客人似的。
思凌也不跟他计较,就拿了那金子,声明要换支票。
这些商号都肯替人周转金银,收了现钱之后,就开出票子来,客人凭此票可以在各处直接兑取钱币。所谓“支”字,就是把钱运到其他地方以便支取的意思。以票而汇,可见信用。只不过用支票取出来的钱币未必就是他们放进去的金银本身,因金银解送路远迢迢,成本既高,风险也大。所以商号们多是各地开张的商铺赚的钱,就地支付。这样一来,持票人也便利了,就算支付一点手续费也是值得的;商号们也方便了,省却将利润解出的钱、又多吸纳一些现金来周转。
只是能做成支票的,商号一定要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至少在大城市都要有,某些小城市也尽量设点,如此才能方便顾客支用。
至于商号本身的信誉,也要绝佳。否则,顾客凭什么把钱交给你,换张纸去?
只要你信誉好了,顾客拿了支票去,也未必向你其他分点支取金银,说不定在青楼酒肆等地消费时,一时现银不凑手,就直接用支票付帐,叫她们自己领现银去。那老鸨酒娘等看到支票上商家信誉好,也乐于领取。久而久之,就算是很正经的消费,现银本凑手,拿支票付款也风行了。一张纸毕竟比搬运金银方便。
只是如果支票失风,到时候去领而领不出,那人的名声就臭了。用支票的,用了假票、或者信了靠不住的商行,害受票人失风,他得赶紧加倍把钱补上,否则以后生意不要再做。发支票的失了风,那更是大事件。朝廷都要来主持公道的。
从前光明王朝看这支票生意有利可图,也想发行。官家保障,老百姓本是更信得过。但就有这种怪事:人民间商家做这生意,就是有利可图;官家做这生意,算来算去总是亏本。
又兼有些权贵也在下头开着商号,不想朝廷来抢生意,劝末帝说:“如此蝇头小利,帝者不取。”末帝便罢了。
时至如今,沁朝朝廷似乎也还顾不上涉足支票业务,支票仍然是由商家在民间发售。心宝能做成支票生意,力量也算浑厚了,也没见过这动不动就拿着百两上门的贵客。
若是思凌要支取百两,朝奉肯定说自己没权限要向上请示啦、大宗支取需要预约啦,先行推搪。
但思凌是要存。朝奉今天存她这一笔,半年的业务指标都够了,怎敢怠慢?连忙拿票子来。又想起来怕她金子是假的,忙仔细上手看,见了白老爷的铸锭私戳,晓得白家的信用是靠得住的,仍然问思凌来历,又叫小伙计来帮他验金子,哓哓忙个不住。
原来古时用金银,成色不等,重量也未必都一致。民间用的很多散碎银两,是从大银上凿下来的,使用时要现称过、还要辨成色。若是九成九雪花纹银,那自然没话说,若是银包锌包铁,店家就要翻起脸来,请你滚出去,或是抓了你的领子送你见官。就算不是故意做假银,只是银的成色不好,店家也要大大往下压价,或者嫌麻烦不肯收哩!
百姓会积蓄的,积了碎金碎银来,或首饰店什么的收了旧首饰来,掂掂够半两、一两了,就好自己开炉倾成一整个锭子,好保存。
一般是半两锭、一两锭,也有上十两的。这些民间私铸锭子就会有成色、份量的问题。白家也有自己铸的大锭子,铸完一律盖私戳。
这里的心宝朝奉也知若真是白家出来的,那成色是没问题的,然总想不通思凌何以有白家出来的金锭百两之多,问一下也是应当。
就听一声:“活神仙,原来你在这里。”侧目看去,原来是一个女子,穿着半旧的好衣裳,也算是花容月貌,就是颇为消瘦。
定睛一看,方知是白小姐。去了鬼气之后,也是个俏佳人。思凌奇道:“你怎么来了?”看她后头,又没有人跟来。
此时对妇女的约束仍严。白小姐闺阁千金,一个人抛头露面在外走动,就算离家门口不远,也总是丑闻。
思凌既见问,白小姐就楚楚的回答:“与活神仙相见,何用拘于俗礼呢?”
朝奉的听此问答,终于想起来,白家这悬赏百两驱鬼的事儿。
他一边惊愕的要看活神仙、一边贪看白小姐美色、一边顾虑自己要做什么才好,那笔下的银票写得颠七倒八,不得不重写。
思凌瞄了他一眼,问白小姐道:“事已完了,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白小姐道:“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故来追寻恩公。”
思凌奇道:“有鬼找我报仇哩!你跟来做什么?”
朝奉笔下一颤,又错了个字,只好又重写。
只是那所谓报仇的阴气,原是思凌她自己用烟花石幻造、特意吓退那白老爷的。金乌母咳嗽一声。白小姐没事人般道:“那也是恩公为了救我们而惹上的。我怎可独善其身。”
思凌听此语,把她上下看一眼,想着此女倒是比他父亲有肝胆。
但这看一眼之后,白小姐忽打个寒颤、思凌也发个怔忡。
金乌母紧紧盯着,思凌摆手示意没事,抓起白小姐的手,把她引到旁边,低声问道:“你是鬼罢?”
白小姐一愣:“我是鬼?”思凌一点都不放她:“我把鬼气打散,其实没有消退,却是占了这个身子,当起正宗白小姐来了?”
白小姐摇头,愣愣道:“我只觉是我、又不全是我,迷迷登登,似梦似醒。原来我是鬼、鬼是我?”
思凌凝视她片刻,却改口道:“不要紧,你想跟,就跟着罢。”
这样就收留了白小姐,带回客栈去。冰绡一见又多个漂亮姑娘来,瞠目而视。
思凌忙介绍道:“给你带了个丫头来。”白小姐俯身行礼,原给思凌“夫妻”作丫头,并无怨尤。
冰绡也不愧为郡主,落落大方。白小姐在她身边,也压不过她大家风范去。原来冰绡虽是性子软糯,气势并不压人,然而春风化雨,人也难压过她。白小姐换了丫环装束,站她身边,就是个俏伴女。冰绡仍然泰然自若。
寻到机会,冰绡与金乌母也私下问思凌:白小姐是人是鬼?
思凌望闻问切之下,怀疑她非人、也非鬼,倒是鬼气打散了,与原来的人格混在一起。此事说来玄乎:本是两个人,如何能揉捏在一起呢?然而你想灵魂不是肉体、只是一股能量。既是能量,就可以揉和重铸了。
这样说来,如果在投胎过程中,灵魂能量受到扭曲,又或有个重铸的过程,这样重生的人,可还是原来的人呢?
道理玄之又玄,思凌一时也不明白,只是把这样的白小姐留在白家,也不放心,也就顺水推舟把她带在身边,静观其变。
白小姐闺字怡蓉,既做了冰绡的丫头,洗尽铅华,人初以“蓉儿”唤之。思凌想到另一个名著中的蓉儿,实在出戏,就唤她“怡儿”,别人也跟着了。
一时主仆队伍,已有六人,浩浩荡荡,是个富家省亲的样子,往昀凰县去。
白怡蓉路上暗观冰绡行止,暗暗心折,有一路大胆说出来:“我们家原来也给我立家规,连吃饭都有要求,每口吃的东西不能太多、不能太少,不能嚼得太快、不能太慢,每次一定要只吃那么一点、嚼的次数都有规定。而且还要一口菜一口饭、夹的什么菜也有讲究。我嫌太麻烦,撒了几次娇,爹娘疼我,就撤了规矩,说以后大不了招个倒插门女婿,看人家也不敢嫌我。今日我看少夫人,吃饭走路一点都不错,甚至比规矩都更规矩些,难得还一点都不生硬,就好像自然而然就该这么做似的。这是怎么办到的呢?”
思凌心情也好,与她调笑道:“你不知道从前冰山上有一座凤凰宫,宫前栽着一树冰花。有一日,宫主看夕阳留在冰花上的霞光太美,就取来酿了胭脂。统共不过一盒,赏了我。我又不涂胭脂,要来无用,就求它幻成人形,做了我的夫人。”
白怡蓉信以为真,道:“原来真是神仙!”
冰绡打了思凌一下,红着脸只是吃吃的笑。一时看前方,转过一个小山,茂林清溪、田地绵缓,好个地方。
再往前走,就见一个小县城,有农家之清美、又有人力集营之精致,倒是个住家的好地方。思凌等人自县西进,见杨柳迎风飘荡、清溪淙淙奏鸣,寻到金乌母的老朋友家前,更是景物幽净,木舍疏篱,门前一棵大柳。柳树下有块大青石,如水泼洗过一般干净,光可鉴人。
思凌不由赞了一声:“世外桃源一般!”冰绡也点头道:“这人几世修得住在这里。”金乌母在旁道:“偏碰见你们这帮煞星,这次要把他拉进尘世了。”
思凌看了看她。金乌母摸着怀中的血铁,叹道:“我岂不知,这东西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合适。只是原非我自己能铸出来的东西,我不能作主给你。今见了我的朋友,想他若没有特殊理由,应是肯给你的。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也愿意入你们的伙。而你们见他英雄豪杰有来历,又岂肯空放了他?一拍两合,他自是要跟你们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