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也收回了断后的斥候,这么远的距离,那个飞蛾部族不会再尾随了,这里是自己部族的领地了,可以放心大胆地走。
走过了烧焦的树林,越过了野民的村落,当再一次靠近城邑的时候,整个队伍都惊呆了。
他们走的时候,麦苗返青不久,有些像草。
他们回来的时候,麦苗已经开花,原野上回荡着蜜的清香,微微醉人却又让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
开花的麦子颜色微黄,长出了麦芒。
他们不曾见过大海,无法用麦浪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眼中所见的一切,只觉得那连成片的麦田是如此震撼。
顽强的麦籽经历住了秋雨的冲刷、冬雪的覆盖、终于在其余杂草还没有露头的时候覆满了大地,贪婪地吸允着阳光。
它们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原野上,一如整齐的军阵,再急促的风也只能让它们低头,却不能让它们弯腰,因为豌豆还缠绕在身上。
风是战鼓、是陶埙,每一次吹动的时候,便是这军阵冲击的时候,从远端开始,形成一道道波涛,无穷无尽,永不停歇。
站在远处看的族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那种随风起浪的震撼他们第一次见到,仿佛这波涛要将自己淹没。
陈健嗅着麦花香,忍不住仰天长啸,身后数百人和他一样,高声长啸,几个月前陈健许诺过的生活马上就要实现:再也不用吃橡子,再也不用弯腰去采树叶,只是目所能及的一片麦田,就足够族人们吃饱。
高亢的啸声引来了城邑中的回应,躲藏在城邑中七八天的族人看到了旗帜、看到了如松林般站立的兄弟母舅、心中再没有了担忧。
只要男人还在,女人的簪钗上永远不会沾血。
她们放下了吊桥,欢快地扑到了亲人的身边,看着抓回的俘虏,震惊不已。抓回的人竟然比出征的人还要多。
榆钱儿带着几只已经长大的小狼崽,跑到了陈健身边,远远地喊道:“哥,我是不是很聪明,知道每天送一点吃的,省的你们还要背着吃的走路。”
“很聪明。放火的事也是你想的?”
榆钱儿摇摇头,不过立刻辩解道:“不是我想的,但是是我下的决定。想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当时家人们都不敢,都觉得依照习惯,不能烧树林,是我让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所以我还是很厉害。”
陈健哈哈笑着,点头道:“是,你太厉害了。”
榆钱儿吹了声口哨,那几头狼围着她打转儿,然后散开,围着那群被俘的人低声吼叫,吓得那些人聚成了一团。
她和陈健并肩走着,帮着哥哥扛着皮甲和武器,开心极了。
越过吊桥,陈健看到了因为期待而等待的红鱼,不是期待他,而是期待奖赏。
这是陈健第三次仔细看了看红鱼,仍旧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穿着茅草编织的衣服,只是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神彩。
“你做的很好,你想要什么?自由?”
“不,我想要几十个月后我们纺了足够的麻线后,你能赐给我们每人一辆纺车。”
陈健开了个玩笑道:“你有两个选择。现在就可以自由,或是如你所说,几十个月后有一辆纺车。”
红鱼摇摇头道:“我想几十个月后有一辆纺车。”
“为什么?”
“因为……即使我现在自由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要吃饭,只能按你说的,用你们的纺车纺线,交上去一大半,每天纺剩下的线只够我吃一天的饭。那样一直到死,我始终都要纺线,你永远不会让我积攒能够换纺车的线,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几十个月的时间虽然长,可我有了自己的纺车,就不用交给你一大半的线。用几十个月,换一辈子的自由,我知道该怎么选择。”
陈健盯着红鱼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并没有畏缩,鼓足了勇气追求自己真正的自由。
可能会死,可能会挨鞭子,不过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什么东西都是靠自己争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怕死,那就当一辈子奴隶好了。
许久,陈健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很聪明,可惜你不是我们部族的。”
“榆钱儿,给她一辆纺车,一团麻。麻团和线团,三换二。吃的和线团,正常换。”
半晌,陈健扭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把头发扎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