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这一望,姚守宁的心中突然生出无尽委屈之感,鼻尖一酸,还没说话,突然感觉到身旁帘子被人撩起,一位须发花白,身穿青袍,身形如松竹般的老人迈了进来。
见到坐在首座的老人时,他双手交叠,举置于头顶,称呼了一声:
“空山先生。”
空山先生???!!!
姚守宁一听这名字,瞪大了眼睛,既惊且喜。
不等她说话,突然又有一只手探了进来,将那摆荡的帘子拉起。
清风袭来,一道有些莽撞的身影像是一脚踩空,惊呼声里,有人撞了进来,险些栽倒在地。
屋里许多人都抬头转来,眼见那人即将失礼于人前,姚守宁转过头来,想也不想便将那慌乱挥舞着试图抓住东西稳住身形的手臂扶住,说了一句:
“小心。”
从声音听来,他应该就是先前在外面与那老者说话的人,虽未见他的面,但姚守宁不知为何对他很有好感,不愿他在这样的场合失礼。
但她随即,自己并非这个时空的人,与这里的人、物似有隔阂,碰不到这里的东西,这些人也看不到她的存在才对。
姚守宁想到这里,隐约感到有些抱歉,觉得自己恐怕救不了这位即将出丑的年轻人。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伸出去的手却一下扶住了一只胳膊,牢牢的将那位年轻人托住,使他不至于狼狈。
他进来之后,心有余悸,站稳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身侧有人。
姚守宁初时碰到他身体时,还有些欢喜,以为自己打破了时空的阻隔,可此时见年轻人反应,才知道他可能仍看不见自己。
她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打量这个人。
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看上去十分年轻,长相亦很是清俊。
他有一双柳叶似的长眉,眼似桃花,高眉深目,鼻梁很挺,穿了一身淡绿儒衣,看上去很是温文有礼。
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
此人英俊不凡,气质清雅,若她见过,定不会忘才对。
她又看了两眼,另一边,那先进来的老人正与为首的空山先生说话,半晌之后意识到不对,转头往回看。
却见自己的弟子正左右观望,十分失礼。
那老人皱了下眉,唤了一声:
“并舟。”
并舟???!!!
这一声呼喊简直比先前的空山先生还要令姚守宁吃惊,那老人的声响如同雷音阵阵,在她头顶响起。
“并舟!”
那人又喊了一声,原本正左右转头的年轻人随即双颊泛红,立时答应。
“老师。”
他有些紧张,知道自己的失态,怕使老师蒙羞,连忙行礼。
“怪我这弟子,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会议,可能失了分寸。”
老者并没有责怪弟子,而是温声替他解释,眼中带着包容与爱惜之意。
他深知柳并舟性格,绝非怯场之人,他先前如此失态,可能是有原因的,只是此时不方便去询问。
“无事。”为首将头发挽起的青衫老者笑了笑,“兴许是有缘由的。”他说这话时,语气神态似是意有所指。
“是晚辈的错。”年轻的柳并舟连忙躬身道歉,行礼道:
“晚辈只是在寻找,寻找一个孩子。”
“孩子?”
“孩子?”参与者听闻此话,不由交头接耳,发出小声的疑问。
“并舟。”那老者面露无奈之色,低声道:
“这聚会之中,哪有孩子?”
从地面摆的蒲团看来,今晚的与会者已经到了,二人是最后才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座位。
而屋内并没有孩子,可见柳并舟是走了神。
“不不不。”
就在这时,空山先生突然起身,他的神态有些激动,眼里光采流转:
“没料到今日竟会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客人。”他那双眼中逐渐出现水光,似是喜极而泣:
“都怪老朽,失礼至极,竟没有准备妥当。”
说完,他震袖一挥,在桌子的末端,一个蒲团凭空出现,与他所坐的首位遥遥相对。
“诸位,老朽寻找了78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弟子!”话音一落的刹那,他挺直了腰背,身形变得高大,举手投足带着霸气,接着他伸手一招——
时空所形成的阻隔在他一招之下轻易被打碎,姚守宁的身形像是穿破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禁制,出现在这幽室之中!
老人‘哈哈’大笑,喊了一声:
“还不出来,见过各位长辈!”
姚守宁此时内心惊骇莫名,老人说话的刹那,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听过的呓语。
这句话太熟悉了,却没料到会是自己提前预知到了自己与空山先生见面之时的场景,给她以提醒。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带着惊讶与好奇。
她有些恐慌,下意识的靠近了外祖父一些。
众人久久无语,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应天书局会发生这样的奇事。
“饶之,她是你的弟子带来的。”
空山先生含笑道:
“这孩子,与你的弟子有莫大的缘份。”
他的话令柳并舟有些不解,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姚守宁心中也有许多疑问。
她看向外祖父,心中觉得怪异无比。
此时的柳并舟十分年轻,且正如母亲所说:他年少时俊美非凡,私下有南昭第一美男子的赞誉。
“请诸位入座。”
空山先生心情大好,邀请众人入座。
他寻找到了自己的传承之人,不用再继续等待下去,这对他来说无疑于百年之内最大的好消息。
姚守宁的出现,意味着辩机一族得到了新生,会继续传承下去。
他越想越是开心,张饶之则是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出声,而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场众人之中,柳并舟年纪最小,落于末座,姚守宁则坐下首,与他相近。
她心中还有不少迷团,例如自己本来靠着白玉兰树,正警惕陈太微的影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遇到了年少时的柳并舟及遇到了自己的老师空山先生。
但她并没有急着抢先说话,而是乖乖跪坐,强忍疑惑,双手交叠于桌上,没有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于哪里?”
空山先生见众人落座之后,率先开口发问。
这桩事情离奇非凡,众人心中也很好奇,便都无声的望着姚守宁看,等她回应。
她有些不安,听到问话,仍是乖乖回应:
“我叫姚守宁。”她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我来自神都姚家,我爹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她说完,看向了柳并舟。
却见柳并舟一脸茫然,似是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姚守宁突然想起,此时的柳并舟还十分年少,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自己来自于未来,与他相差了三十多年的时光。
这会儿的他可能才成亲没几年,自己的母亲柳氏说不定还是个孩子。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未来会嫁姚翝,生出自己这个外孙女。
也就是说,此时的姚守宁对柳并舟来说只是个外人。
想到这里,她有些丧气。
“我家里闹了妖邪——”她强打精神,正欲提及家中狐妖出现,重创了自己的母亲,自己为了求救,踏上了寻师征途一事。
但突然之间,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一个关键信息。
三十多年前?柳并舟?张饶之?空山先生?
她并不是傻子,此时线索分明,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涌上她的心头。
时间吻合。
空山先生是辩机一族的传人,传闻之中,应天书局就是由辩机一族传人主持召开的。
而三十三年前,年少时期的外祖父由他的老师大儒张饶之带领,参与过一场应天书局,而那时的应天书局,应该就是由她未来的老师空山先生所主持的。
此时传闻之中参与了那一场应天书局的主要人物俱在,时间也正确,最主要的,现场安静且众人各自落坐于长桌之前,看样子像是在她误入之前就即将有一场会议。
最主要的,外祖父曾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当年的应天书局上,他认识了一位小友。
这位小友带来了未来的消息,告知了他三十多年后会发生的事。
柳并舟口中的‘小友’对姚家了如指掌,托她/他之口,柳并舟知道了姚家发生的种种事,包括苏妙真中邪,包括柳氏办下的错事,以及姚婉宁与‘河神’之间的种种,甚至姚婉宁身怀有孕……
她想到这里,身体如遭雷击。
得知姚婉宁有孕那一日,她慌张回家找外祖父商议,结果外祖父执意让她寻找一根合意的树枝。
祖孙二人一路寻找,她在白玉兰树下找到那一条枝芽,送到外祖父手上时,他头上那一根绾发的树枝离奇消失,与自己手上的那一支树枝相重合,显然两者就是同一件物品。
种种杂乱无章的线索在此时穿插相交汇,化为一条明显的线索,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不可置信,转头往柳并舟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年轻的柳并舟也在打量她,而他的头上,则是以一支玉簪固发,并不是后来他惯用的那根枝芽。
姚守宁曾好奇了很久,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此时昭然若揭。
三十三年前,应天书局上,外祖父曾遇到的那个小友,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先是哑然,接着啼笑皆非。
一切真是缘份,命里注定。
难怪外祖父会知道那样多姚家的隐私之事,原来是因为她回到了过去,带去了此时神都城的消息。
她向年少的柳并舟说了种种,告知了他许多后来的事,也正因为如此,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
张饶之得知后来会出现妖祸,坦然赴死,死前将皆生修为化为一块玉佩,在大哥心中留下种子,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而柳并舟在长女成年之后,逼她嫁给姚翝,使得父女自此之后关系僵硬,极少往来。
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发生的种种,却没想到是受了她的影响——
是先有果才有因,还是有了因,才有她后来求救的果,姚守宁已经说不清。
她心中已经有数,却仍是问了一声:
“这是哪里?”
为首的空山先生含笑看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
“这里,是应天书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