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扑哧一笑,小鱼儿拍手道:“又哭又笑,猫儿撒尿……”
一句话未说完,桃花却又哭了起来,拉过小鱼儿的衣袖,“嗤”地擤了一把鼻涕,边哭边道:“方才我被你气走,愈想愈气,打着马兜了个圈子,刚想回去,但远远就瞧见家里出了事了。”
小鱼儿笑道:“什么事?新衣服被人弄上鼻涕了么?”
桃花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嗤”地又擤了把鼻涕,道:“我远远就听见帐篷圈子里传来男人的惊呼、女人的哭声,就连马也在乱叫乱跳,乱成一团,其中还夹着皮鞭子‘吧嗒吧嗒’在抽人的声音,还有个破锣嗓子在大吼:‘谁也不准动,排成一排,小心老子宰了你……’”
小鱼儿道:“你嗓子再哭哑些,就学得更像了。”
桃花道:“我本想冲过去,但想了想,又下了马,伏下身子,在草丛里爬了过去,幸好草很长,我爬到近前,便瞧见那一团帐篷四周,不知何时已被一群人围上了,这些人一个个拿着大刀,又拿着鞭子,凶眉横眼,骑在马上,不像强盗才怪。”
小鱼儿道:“哎呀,强盗来了,有意思。”
桃花道:“这些强盗将我的族人和那些做生意的汉客全都赶牛赶羊般赶成一团,我瞧见他们的鞭子抽在我的族人身上,我的心都碎了。”
小鱼儿道:“草原上的强盗原来这么凶。”
桃花道:“草原上的强盗虽然是汉人,但为了方便,也都是穿着牧人的衣服,但这些强盗的打扮,我一看就知道是从关内来的,他们骑的也不是咱们的藏马,而是川马,藏马的腿长,川马的腿短,我一瞧就能分出来。”
小鱼儿不再笑了,皱眉道:“这些人不远千里自关内赶来,自然不是为着要抢你们的货物牛羊,关内的有钱人,总比关外多……”
桃花道:“草原上虽有强盗,但却不是这些人。”
小鱼儿笑道:“你怎知不是?草原上的强盗你认得?”
桃花道:“他们不是要抢东西,而是要抢人。”
小鱼儿睁大眼睛道:“抢人?抢谁?抢你?”
桃花咬着嘴唇,道:“汉家的女孩子,也总比我们漂亮得多……他们要抢的,也是个汉客,他们一路自关内将他追到这里,而且他们的探子还瞧见这人在我们的帐篷里,所以,他们就逼着我的族人要人。”
小鱼儿道:“你的族人可给了他们?”
桃花道:“我的族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要的是谁,他们自己在帐篷里找,也没有找着,于是他们就说一定是我的族人藏起了他,还要限半个时辰内将他交出来,否则……否则他们就要凌辱我们的姊妹,打死我们的兄弟。”
她说到此刻,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扑在小鱼儿身上,大哭道:“所以我来求你回去救救他们,我知道你很有本事……”
小鱼儿沉吟道:“你可知他们要的那人是谁?”
桃花道:“我……我本来还以为他们要的人是你,后来才听见,他们要的,是一个‘姓铁的小子’,你……你可知道他是谁?”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姓铁的……我没听见过,我……”
铁心男一直瞪着眼睛在听他们的话,此刻忽然大叫道:“我就姓铁,我就是他们要的人!”
桃花一惊,两只大眼睛瞪着铁心男,再也不转了。
小鱼儿摸了摸头,苦笑道:“呆子,你为何要承认?”
铁心男也不理他,大声道:“那些强盗中可有女子?”
桃花讷讷道:“没……没有。”
她实在想不到那些强盗要找的竟是个这么漂亮,这么秀气的小伙子,竟呆在那里,眼泪也不流了。
铁心男已大声道:“好,他们既要找我,我跟你去!”
桃花道:“你去?不行!不行!”
铁心男道:“只有我去,才能救你的族人,为何不行?”
桃花垂下头,幽幽道:“像你这样的人,去了岂非等于羊入虎口?我怎忍心你前去送死,你……你……你还是快逃吧。”
铁心男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他们?……哼!像他们这种蠢材,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抵不过我一根手指头。”
桃花道:“你不怕他们,为何要从关内逃到这里来?”
铁心男呆了呆,道:“我……我……”
桃花忽然抬起头,道:“莫非你怕的只是个女人,是以一听他们全是男的,你就不怕了?”
铁心男脸红了,大声道:“这些事不用你管。”
小鱼儿却拍掌笑道:“原来你不怕男人,只怕女人。哈哈,这毛病倒和我差不多,我委实也是一见了女人就头疼。”
铁心男叫道:“放过我……我去!”
小鱼儿道:“你若去死,我岂非连徒弟也没了?”
铁心男道:“我担保一定回来。”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桃花,你看我这徒弟是不是英雄?”
桃花痴痴地瞧着铁心男,合掌道:“阿拉保佑你。”
小鱼儿大笑道:“英雄救美人,这可是佳话一段,我江小鱼可不能煞风景……好,你去吧。”手掌拍了两下,铁心男一跃而起。
桃花道:“你……”
小鱼儿笑道:“你有了一个英雄还不够么?我……我在这里等你们。”
桃花跺了跺脚,道:“不愿救人的人,将来也没有人救你。”
她再也不瞧小鱼儿一眼,道:“铁……你也上马来呀。”
铁心男却瞧了瞧小鱼儿,道:“我……你……”
终于什么话也没说,飞身上马,飞驰而去。
小鱼儿瞧着那渐去渐远的蹄尘,喃喃笑道:“多情的姑娘,情总是不专的,这话可一点儿也不错,铁心男这下子被她缠住了,却不知要几时才能脱身。”
他轻轻拍着那小白马的头,道:“马儿马儿,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好么?但你瞧见漂亮的小母马时,可要走远点,咱们年纪还小,若被女人缠着,可就一辈子不能翻身了。”
桃花打马飞驰,长长的秀发被风吹起,吹到铁心男的脸上,铁心男却似毫无感觉,动也不动。
桃花只觉他呼吸的热气吹在脖子里,全身都像是发软了,她小手拼命抓紧缰绳,回眸道:“你坐得稳么?”
铁心男道:“嗯。”
桃花道:“你若是坐不稳,最好抱住我,免得跌下马去。”
铁心男道:“嗯。”居然毫不推辞,真的抱住了她。
桃花都软了,突然道:“只要你救了我的族人,我……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铁心男道:“嗯。”
桃花眸子立刻又发出了光,马打得更急,这段路本不短,但桃花却觉得仿佛一下子就到了。
他们已可瞧见那黄色的帐篷,已可听见声声惊呼。
桃花道:“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冲进去?”话未说完,忽见一条白色的人影,突然自身后直飞了出去,本来坐在马股上的铁心男,已站在十丈外。
桃花又惊又喜,赶紧勒住了马。
只见铁心男笔直地站在那里,雪白的衣衫虽然染了灰尘,但在阳光下,看起来仍是那么干净,那么潇洒。
这正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中盼望的情人。
桃花心里飘飘荡荡,几乎将什么事都忘了。
但惊呼叱骂声仍不住传来,铁心男已在厉声喝道:“铁心男在这里!谁要来找我?”
惊呼叱骂声突然一起消寂。
风吹草长,铁心男衣袂飘飘。
帐篷里突然有人嗄声狂笑道:“好,姓铁的,算你还有种,总算没叫我李家兄弟白等。”
铁心男冷笑道:“我早已猜中是你们……你们要找的是我,还耽在那里做什么?随我来!”他转过身子,缓步而行。
帐篷那边呼啸之声大起,十余匹健马,一起奔了过来,凄厉的呼啸夹杂着震耳的啼声,委实叫人胆战心惊。但铁心男仍是慢慢地走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桃花远远地瞧着,心里又忧又喜,喜的是铁家的儿郎果然是出色的英雄,忧的是他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怕不是这些野强盗的对手。十余铁骑瞬即将铁心男包围住了,铁心男连眼皮都不抬,马上的汉子手里虽拿着长鞭大刀,竟不敢出手。直走出数十丈外,铁心男才停住脚,冷笑道:“好了,你们干什么找我,说吧。”
迎面一匹马上坐着的虬髯独眼大汉厉声道:“我兄弟先得问问你,那东西可是在你身上?”
铁心男笑道:“不错,是在我身上,但就凭你们兄弟这几块料,可还不配动它,你们若认为我到关外是躲你们,你们就错了。”
那独眼大汉怒吼道:“放屁!”突然一提缰绳,迎头飞驰而来,长鞭迎风一抖,“啪”,带着尖锐的破风声,毒蛇般抽了下来。
铁心男叱道:“下来!”
手一扬,不知怎地,已提着了鞭梢,乘势一抖,独眼大汉百来斤重的身子,竟被他凌空抖起,摔在两丈外。
铁心男身子一抡,马群惊嘶着退了开去,突然刀光闪动,两匹马自后面偷袭而来,鬼头刀直砍铁心男的脖子。
铁心男头也不回,身子轻轻一缩,两把鬼头刀呼啸着从他面前砍了过去,他长鞭扬起,鞭梢轻轻在这两人胁下一点,这两条大汉就滚下马来,一人被马蹄踢中,惨呼着滚出几丈,自己手中的刀将自己左脸整个削去了半边,另一人右脚还套在马镫里,急切中挣它不脱,竟被惊马直拖了出去。
他举手投足,眨眼间便打发了三个人,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别的人可全都吓得呆住了。
铁心男微声笑道:“李家兄弟的马上刀鞭功夫,原来也不过如此。别人想动我怀里的东西,还有话说,你们竟也不量量自己的斤两,也想插一脚。”
笑声未了,忽听身后一人冷冷道:“李家兄弟不配动你怀里的东西,毛家兄弟配不配?”
这语声有气无力,像是远远自风中飘来,简直教人听不清,但愈是听不清,就愈是留意去听,一听之下,就好像有无数个瞧不见的小毛虫钻进自己的耳朵里,简直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割下来。
铁心男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峨眉山上三根毛……”
身后另一个人怪笑着接道:“人鬼见了都难逃……嘻嘻,这句话原来你也听过。”这声音却是又尖又细,宛如踩着鸡脖子,刺得人耳朵发麻。
铁心男一寸一寸地转过身子,这才瞧见身后一匹大马,特制的大马鞍上,一排坐着三个人。
第一个乍看似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仔细一看,这“孩子”竟然已生出了胡须,胡须又白又细,仿佛猴毛。他不但嘴角生着毛,就连眼睛上、额角、手背、脖子……凡是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都生着层毛。他面上五官倒也不缺什么,但生的地方却完全不对,左眼高,右眼低,嘴巴歪到脖子里,鼻子像是朝上的。这简直不像个人,纵然是人,也仿佛老天爷造他时,造坏了模子,一生气就索性把他揉成稀泥,却又不小心被他溜进了他妈的肚子。
铁心男瞧着他,虽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也不禁起了寒战。
他也在瞧着铁心男,咯咯笑道:“‘嚼心蛀肺’毛毛虫这名字你总听说过吧?那就是我,你最好莫要多瞧,多瞧两眼,就会肚子疼的!”
铁心男要想不去听他说话,却又偏偏忍不住去听,听完了又觉得直要恶心,赶紧去瞧第二个人。这第二个人模样也未必比那“毛毛虫”好看多少,但身子却比“毛毛虫”整整大了一倍,脖子却比“毛毛虫”长了三倍,那又细又长的脖子上,一个头却是又尖又小,简直和脖子一般粗细,满头乱发刺猬般竖起,一张嘴却像是锥子,上面足足可以挂五六只油瓶。
铁心男拼命咬着牙,道:“你就是毛公鸡?”
这人咧嘴一笑,露出排锯子一般的牙齿,道:“你莫要咬着牙,无论谁见着我,牙齿也要发痒的。”
铁心男恨不得赶紧掩住耳朵——这人哪里是在说话,这简直像是在杀鸡,杀鸡的声音都比他柔和得多。
他实在不想再瞧那第三个人了,却又忍不住去瞧,他想,这第三个人总要好看些的——世上还有比他们更难看的人么?他不瞧倒罢了,这一瞧之下——唉,老天,前面那两个多少还有些人形,这第三个简直连人形都没有了。
这第三个人简直是个猩猩。
“毛公鸡”的身子要比“毛毛虫”大上一倍,这“猩猩”的身子却要比“毛毛虫”整整大上四倍。“毛公鸡”脖子又细又长,这“猩猩”却根本没有脖子,一颗方方正正的头,简直就是直接从肩膀上长出来的,“毛毛虫”身上的毛又白又细,这“猩猩”身上的毛又黑又粗,连鼻子嘴巴都分不出了,只能瞧出一双野兽般灼灼发光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瞧着铁心男,道:“毛猩猩!”
远处草丛中的小鱼儿,也瞧见这三个人了,他实在忍不住要笑。他实在想不通他们妈妈是怎么将这三人生出来的,能生出这样三兄弟来的女人,那模样他更不敢想象。但他却不知这兄弟三人正是近十年来最狠毒的角色,江湖中人瞧见他们,莫说笑,简直连哭都哭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