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澜掩唇微笑,抬手给他看袖子上的绣花:“江南纤巧阁的手艺。这裙子漂亮吧?”
林一川不由感叹:“我没见过哪个囚犯日子过得这么惬意,连囚衣都是江南纤巧阁的绣娘做的。”
穆澜悠悠说道:“从前我娘把我当男人养。我一直盼着有天能穿花衣裳花裙子。这些天换了无数件新衣裳新裙子,连发髻都学会了梳。却又觉得不如一袭青衫,头挽道髻自在舒服。过把瘾就行了。”
林一川坐下来后才发现陈铁鹰坐的坐置很是巧妙。这笼子里的东西能当暗器的不少,但就算穆澜扔完,也打不中陈铁鹰。而他的视线却很好。他只能朝穆澜使眼色。
穆澜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谭诚如此待她,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她不能把这个原因告诉林一川。他是父亲十九年前不顾危险从死去的陈皇后腹中接生的生命。既然命大来到了这个世间,他就该好好活下去。他对先帝先皇后并无半分感情,他只认林大老爷一个父亲。为什么还要将他拖进复仇的深渊呢?
“我也从不知道。你竟然投了东厂,还成了个大档头。你爹的在天之灵晓得了,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抽你。”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林一川慢吞吞地和穆澜闲扯着,暗骂陈铁鹰坐的角度刁钻,在桌上写个字感觉都被他盯着,“不投东厂就投锦衣卫。商人总要抱紧一根粗大腿才能赚银子。锦衣卫不肯帮我,我当然就投东厂。不说别的,你犯了事,我这个大档头还能进来请你喝顿送行酒。”
他倒了两碗酒放在了桌上:“听说你在宫里头大杀四方,把禁军和东厂高手杀得胆战心惊。陈瀚方撑不过刑,已经死了。”
穆澜显然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神色有些凄然。她拿起一碗酒慢慢洒在地上:“陈大人,您先行一步。穆澜随后就来。好叫你知晓,你想做的事,我在宫里头帮你做了。可惜我能力不够,没能亲手杀了太后。相信天理昭昭,自有报应。”
林一川很想跳起来大声问穆澜,陈瀚方和太后有什么仇?他是于红梅的什么人?于红梅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谭诚如此优待,究竟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中。他脑中浮现出狱中与陈瀚方的最后一面。什么不是梅字的起笔?还有,陈瀚方盯嘱他,别把他是从灵光寺捡回林家的事说出去。穆澜知道,林安知道,雁行和燕声后来也知道了。这事很重要?
“既然是送行酒,有没说是什么时辰送我上路?”穆澜显然并没有和林一川谈起陈瀚方的兴趣,转开话题问起了自己的死期。
“皇上定了端午。七天后。”林一川想了想又道,“谭公公让我转告你。太后听说你的伤大好了,打算这两天送你上路。可皇上说,初次见你是在端午,行刑的时间就定在端午……只有七天时间了。”
无涯要将行刑时间定在了端午。穆澜心里苦涩一片。也行吧,他想在让她活到端午那天,多一天也是好的。她不怕死,却也想多活。
林一川的眼神为何这般古怪?他为何不说你只能活七天,反而说只有七天时间了。
只有七天时间了。这七天,他忙着做什么?忙着策划劫刑场吗?
穆澜慢悠悠地喝着酒,一眼不错地盯着林一川的脸。
林一川都快被她弄疯了。她为何一点点暗示都不给他?
终于,穆澜饮完了这碗酒。她站起身,朝林一川大方地抱拳一礼:“从前女扮男装,占你便宜时居多。如今我身无分文,欠你的银子也只能欠着了。多谢你的一碗送行酒。我呢就是一根筋太冲动,也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才没有逃走,在宫里大杀四方。其实现在想想蛮后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早早露了底牌给人看,所以我败了。”
林一川也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他将穆澜的话刻在了脑中,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转过身问穆澜:“端午那天你先见到的我,还是他?”
穆澜愣了愣,倏地一笑,阴暗的房间刹时变得灿烂明媚:“你。”
林一川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明明先见到的人是自己,为何你却先喜欢上了他?可是穆澜这一笑,烂灿得让他心疼。不忍再质问为难她。只有七天。七天时间足够救走她么?
陈铁鹰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只需盯着穆澜,不让她逃。牢房布置成闺房,他都担心穆澜自杀是否太方便了。谭诚却笑道,她宁肯被人杀死也不肯自杀的。
厢房里的场景再次回到林一川进来之前。穆澜望着屋顶的明瓦出神,手伸在光柱之中戏弄着灰尘。陈铁鹰像一座塑像,呆滞地静坐在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