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砰地拉上柜门,把头埋在胸前微微喘着气。
“我的病怕是又要复发了……”
“最近都是一些小刺激源,如果真的有人拿我想忘掉的事情来刺激我,我可能会承受不住。”
“我想要闭关,可是消息是我放的,我已经不能回避了。”
“对不起,我尽力了。”
“我还是私心太多,当年我配不上你,现在还是一样。”
“如果你真的能转世,不要再和我相见了。”
“我还会再害死你一次的。”
“我如果不那么贪生怕死就好了。”
“我不说了,你不喜欢听这些,虽然你也听不见。”
湘哀扶着柜子站起身,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上的浮尘,脸上仍旧是淡漠的,却因为偶尔掉落的真情流露显得不那么拒人千里。
很久以前,她确实不是这样的。
但也差不了多少,何况她交付的所有忠心都被人践踏,真心没等送出去就半途夭折,唯一的朋友也是形同陌路。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再去动什么感情呢?
湘哀拿起昨天没来得及细看的资料,一边翻一边走到阁楼上,打开灯坐在电脑前,经过一段程序,界面上依旧是失败的结果。
这份资料也是她花了很大力气动用了很多人脉关系才从档案室里取出来的。
说来惭愧,她当年集中性大规模反复研究做出了这样的结果,虽然在两百年后的现在不免有了些副作用,可是作为第一负责人的她几乎已经不记得当初的资料里究竟都有什么,也没有任何范例给她来做实验,她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一次一次循着上回的结果尝试。
一个人的进度是二十余年都无法完成的,更何况她不能合作,也不能常在实验室研究,进度更是令人发指的慢。当初所有人都以极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药,以为她会因为私仇而选择消极怠工或者是……
她那一文不值的理想就这样湮没在混乱和猜疑中了,连同她几乎片刻不曾拥有过的安宁。
这是她年轻时屈指可数的问心无愧的往事,却因为披上了丑陋的外衣而彻底销声匿迹。平心而论她做的坏事更多,这点不为人知的过去……也不过如此罢了。
珍存之事,在他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不愿回想的事却被反复地津津乐道。
活成我这个样子,也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吧。
湘哀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瞟了一眼失败的数据,专心致志地开始研究这份来之不易的多年前的档案。
屿阴坐回车里,才发觉湘哀的枪还在她地方,弹夹里还剩两发子弹,她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还回去,只好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车上的隔层里。
她算了算时间给湘哀打电话,好像是那天听谁说了一嘴静安小区,她记着湘哀离开时骑行的速度,一丝不苟地选了个合适的时间打电话询问伤势。她组织好了所有的语言,想问问湘哀伤口是不是挣裂了,问问湘哀需不需要自己去看看她——虽然肯定不需要。
湘哀没接。她就任凭忙音一串一串地炸开,最后只好放弃。
那天在病房里,她说出颜子璇那三个字纯粹是试探,是告慰她心中蠢蠢欲动的猜测,她以为湘哀会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把这事揭过去,或是直接以一种笑她可笑的眼神告诉她“你在想什么东西”,可是湘哀没有,她变相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她感觉眼角的泪闸骤然被堵住,她猛然起身,冲到湘哀病床前,压子,逼视着湘哀幽深不可测的眼眸,喊道:“你说什么??”
猜到的终究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努力地接近真相,一方面又不敢接近,好似每接近一分,都是在刀山火海上淬炼到尸骨无存。
她大喊着问,期望湘哀给她一个完全否定的回答。
湘哀神色素淡,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理所当然波澜不惊。
“巷口我问你,你是不是猜出我是谁了。”
“你问过我l.x.,你有疑心,当时我不想告诉你,因为不想让你引火上身。”湘哀看她太过惊愕,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拍了拍她青筋暴出的手背,“你知道这件事,再说有谢今枝的手札,别人只是猜测,赵明景和你说过一些话,我知道,所以只有你确定了我是那个时候的人,因此当时你说要和我单独聊聊,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
“我不大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你把我这个曾用名报到我跟前,我不可能装作没听见。”
屿阴浑身发抖,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气的怒的。
“颜子璇。”屿阴恍然未觉,只是乏味地重复着,“你是颜子璇,你怎么会是颜子璇!你骗我!颜子璇怎么会是你?”
湘哀一时语塞,半天才问道:“你觉得是……我这个长相配不上颜子璇这个名字?可是所有人在盛赞那具皮囊的时候,可曾有半点考虑过她曾经有多痛恨那个长相?”
“不是!!”屿阴矢口否认,脸上的表情几乎堪称悲痛,“你怎么可以是颜子璇?!颜子璇她一辈子过得那么苦——谁倒了八辈子的霉谁才是颜子璇!”
湘哀从来平静的面容上陡然撕开了一道口子,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想笑周屿阴的天真,忘记了颜子璇是怎样自作自受,一方面又很动容:“我……好多年没听到别人这么评论我,一时还有点不习惯,我还以为你猜到了就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你真的是颜子璇?”屿阴仍旧不依不饶。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湘哀简直想笑出声来:“你想让我给你提供什么证据吗?那这个怎么样?虽然流失过很多年,但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到我手里了。”
捧到她眼前的是那枚流光溢彩的鸢尾胸针。
屿阴像是一瞬间完全脱力了一般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错愕的神情还未褪去,一声重响跌进陪护的椅子里。
“你当过舞女,也嫁过简淇涉,后来你下了狱,你被天下人唾骂,你被人拖上刑场,他们都说你凄惨地死去。”屿阴满眼都是悲伤,“湘哀,你到底是怎么熬过那二十七年的?”
“如果是我,我要是不死也会丢半条命,我可能忍不住自杀,忍不住疯掉——你究竟……你究竟是怎么熬过那些年的……”
湘哀静静地看着旁人为自己心疼,为自己失态,自己却能平静地做一个旁观者,淡淡答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你不必急着反驳我,你大概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如今的我和曾经的颜子璇,但你怎么会有我了解我自己?我早就麻木了。旁人的针砭虽说未必客观,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也曾经爱过恨过,我犯过的错很多,我也没有后悔的资格,仅此而已。”
屿阴不敢置信地看着湘哀评价自己,一时忘了词,呆呆地盯着湘哀那张找不出颜子璇半点痕迹的脸。
“不用同情我。很多事,我都是自作自受,可是却明白得太晚,所以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后悔,等到明白,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