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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印象里, 始皇从来没有像真的父亲一样,问过这样的话, 一时竟然心酸又感动起来,可是因为太意外,没有及时回应, 竟语塞了,半晌才喃喃道:“……并不苦,不苦。”
扶苏确实一路风尘仆仆,特别憔悴, 可是这憔悴,也不妨碍他的出色。
如玉公子,形容的的确准确。始皇看着他, 心道,要是叫雍正瞧见,得眼馋死。今晚就馋他。
始皇其实想起小老太的话,是真的不错,既然看中,何必还撑着不留在身边教呢。哪怕不能如平常人家的父子相处, 好歹叫他知道, 理解自己,慢慢教便是,总得要留三分耐心与继承人的。
始皇便不犹豫了,道:“既回来了,以后就不必出宫去住, 朕已安排了殿宇,以后你住在朕的寝宫。”
扶苏更是呆了一呆,想说这不合宫规,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始皇截断,道:“等到了晚上,介绍个妹妹与你认识,你们两个,真的很像,越看越像。”
守礼,静娴。黛玉初进贾府,唯恐被人耻笑了去,一步都不敢踏错,扶苏其实也一样。
为什么这样的性子,其实还是因为与亲人疏远之故。这些年,到底是……哎!
想到他自尽,心中一痛。
这话一出,扶苏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应了,道:“是,遵父亲旨意!”
“这个拿去,你妹妹与你的。”始皇挥挥手道:“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以后有的时间再说。晚上来一并与朕用膳。”
长子回来了,以后吃饭,倒是不用一个人了,不错。不然每次见面,看到雍正身边的苏培盛忙上忙下的贴心,始皇心里都有点不自在。亲儿子总比奴才贴心。
扶苏捧着锦盒,一肚子的疑惑。哪里又来的妹妹?后宫新生的吗?宠妃所生?!
他只好遵命出来,宫人引导着他,已到了侧殿,竟然是正宫侧殿。扶苏也呆住了。
他以后住在这里,不过是几步的路就到正殿的地方?
一看里面,竟都安排好了。扶苏只好进去,虽一肚子的疑问,却还是打开了锦盒,见是绣的一个锦袋,上面绣着青鱼戏荷,透着一股自由自在的气息。而这青鱼隐隐的有金色的龙鳞,似乎随时能腾空而飞的奔腾之感,这股气势和向往自由的渴望,让人见之心喜。
扶苏见了就喜欢了。
不对呀,既是有妹妹介绍认识,如果是后宫新出生的,不可能会绣工。
这个锦袋至少出自十岁以上才能绣出来的底蕴,他一时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将锦袋放到身侧,别到腰间,垂坠着,这才打量这侧殿的布置,发现这里布置的算是用了心的,纱帘,书桌,书架,软垫,箱笼,还有武器架。看到这个,扶苏倒是有点惊讶。
他看到宫禁那么严,原以为,这些东西是要被禁的,不得在宫中见到的,没想到,侧殿里竟然出现了这个。
就算如此,扶苏还是慎重的没有去碰。
身后的宫人似乎料到他的犹豫,道:“此是陛下亲自吩咐下来的,言是长公子以后需在此读书,练武,因此书架,武艺架都备上了,还准备了一匹良马,长公子可以骑着到后面的演武场上演练。陛下说了,秦国公子俱都是文武双全之辈,长公子更甚,万不可因为住在宫中而荒废了最基本的素养。”
扶苏听了默默点头,道:“后面有演武场?!”
“原本是个小花园,陛下叫改了,特意为长公子改的。”宫人低声道:“言是上林苑太远,偶尔可以去那游猎玩乐,演练武艺,然而宫中还是必要有此之物的,方便平日早晚可练演之用。”
“原来如此。”扶苏还是不敢对始皇抱有太高的期望,只是点点头道:“多谢父亲想的周全。”
他虽心里感动,然而却不敢因此而生出妄念之心。他虽知道自己是秦国长公子,然而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国之君。他更不能因此这而生出更多的贪婪之心。
父亲给的他感激,但也不会因此而生出别的心思来,不敢妄想,不敢自作多情,而幻想重重。
先是君臣,再是父子。扶苏很是谨守本份。
书架很大,上面都是竹简,宫人还言道:“公子若还需什么书简,可让奴去寻来,陛下言过,公子要看的书简,可自主去寻来读。”
扶苏点点头,看了一眼书架有几排,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汤池准备好了,扶苏便去沐浴了一回,清洗了头发,放了下来,宫人擦干,他便躺到榻上睡下了。
一路几乎没怎么休息,以为咸阳出了大事,是带着亲卫营疯跑一样回来的。现在看到始皇无恙,他的心终于稳了下来,竟是沉沉睡下了。
连始皇来了,都不知道。
宫人吓了一跳,始皇示意他们下去,宫人不敢再出声叫醒扶苏,便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始皇走到榻旁边,心情是五味陈杂的。
以前的自己,看的是天下,心里装的是天下,也得到了天下,后来他的眼界就放到了很长远和更虚无缈飘的事情之上,他很少低头去看自己的臣子,身边的宫人,武将,儿子,还有百姓,那些黎庶小民,那些六国的黎民百姓。
小老太说的其实很对,如果,他看多了太高的目标,也得学会低头去看看脚下的路,身边的人,才会走的更远,实现更大的更高的目标。始皇的功业,无人可比,然而还需稳固是大学问。
他得学会去看小老百姓的生活,去培养与儿子的情份,以及,潜移默化的彼此影响。
小老太说的虽不客气,其实更深层的事,她没敢说,但是始皇听一知三,她要他学会去尊重儿子,平等的看待这个灵魂,而不是只是一个臣子和儿子的身份,而扶苏身上,也有很多他要学的东西,这是她想说,但没能说出口的。
始皇定了定神,看着扶苏的侧脸,瘦了不少,一路回来,必是车马劳顿不堪,心还提着。肯定是苦的,可这孩子从不叫苦。
也是,身为秦国的公子,没有叫苦的资格,终究与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是有很多的不同的。
而在情感上,身担重任的秦公子,也未必如平常人家的公子哥儿那样得到很多的填补。
始皇不禁忆起自己在赵国的经历,自己原先就有遗憾,难道让扶苏也与自己一样吗?!虽然他并没有再去为质,以后秦国的公子都不用再去为质,可是也没有必要非要让孩子吃苦。
做老子的,总得,总得……
他的心态得改,可以学一学雍正,雍正是没空理会儿子们,而他,其实是没耐性和耐心去理会儿子们。
以后这个继承者,总得培养出来,无论是从血缘上,情感上,还是观念上,能承前启后,一脉相承,哪怕理念有些地方是真的不同,也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的延续者,而不是直接否定全盘者。
在他活过来的那一刻,其实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既然是接续来的人生,至少要与以往不一样。
至少对扶苏,对秦国,对臣子,对百姓都要不一样,才不愧这接续的人生,和自己的奇遇。
现在的始皇的心态,真是以前不能比的。
他看着扶苏,一想到他傻傻的真的自尽了,心中一痛,又是一酸。
终是好孩子!
以后总得将他当成是平等的生命和灵魂去看待。不光要教他,更要多听听他的意见,他的见解,他的心声。
不敢妄想说一朝一夕而成就互相信任的生命,也未必能做得到像雍正父子那样的皮,但是至少有人矫诏的话,他会对亲生父亲有点信心,而有勇气来问问自己的决策,而不是真的信了,一声不吭的喝药就去赴死。
多傻啊。
也多不信任自己啊。
始皇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一刻,难得的忏悔起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合格。
一直以为,国君都是那个德性的,忙,而且就算得闲了,也没那闲功夫与儿子孙子的瞎折腾,说废话。这一刻的始皇难得的反省了反省自己。哪怕只是为了秦的江山的继承人的培养,也得耐下性子做一个亲子关系的更进了。
野心勃勃者,似乎都将精力放到了别的所谓大事之上。很少去反省父子亲情的种种。
如今始皇过五十了,这一刻倒是悠闲了下来,心态上,也有了很多很多的进步。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扶苏瘦瘦的脸,然而终究是因为太不熟悉,太不习惯,最终只是抬了抬手又收了回来。
天家父子,终究是难以像普通人家的父子这样的。
始皇回正殿去了,不禁想,要是如同那雍正能下狠脚,去踢他家老五,那般亲密,委屈能说出口就好了。
然而,他与扶苏只恐很难。他这么对胡亥也许还有可能,对扶苏,一定要有对儿子的尊重。
人的性格真的千花万像,各有不同,不同的人,便须得有不同的对待方法。
扶苏瘦了,始皇亲自吩咐下去,以后与长公子衣食在一宫,寝也是正殿与偏殿的区别。
俨然一副亲自教导的架势。
李斯在宫外已经听到了动静,长公子回来这么大的事,谁不盯着啊?!
李斯之前已然被始皇敲打过一瞬,赵高有矫诏之心,诛灭了。李斯哪还能不明白轻重。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因此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始皇虽未封太子,然而太子人选,只有长公子一人。封与不封有甚区别?!
更何况还吃住同宫,只分正侧殿。
这般一来,谁能不知始皇心意?
所以对来旁敲侧击想问个究竟和陛下之意的人,李斯却很淡定。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始皇托以重任与扶苏了。
事实上,连李斯都很意外始皇的变化,以前的始皇是压着扶苏的,绝对不容谮越与置疑,因为不喜他的政见不同,还将他打发到了边关去。
而现在,俨然是要封太子和分权与扶苏的节奏。
也真是奇葩,始皇是什么人,什么性子,李斯再清楚不过。然而现在的始皇,他的确是有些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这个转变,他看不清,所以更加审慎,唯恐会跟不上始皇的转变步伐,而落得与赵高一样的下场。
李斯被敲打过,现在是真的半点的杂念也不敢有。
他知道始皇脑子里清明的很,更知道始皇接下来会做什么。因为李斯只是让来打听的大臣们都回去了,只要他们安心做事,少掺合陛下的决断和宫里的事情。
当然了,他也敲打一番底下的大臣们,将陛下交代下来的纸给做好,同时做好收尾工作。
比如发动民夫修的阿房宫之类的全部烂尾了,烂尾就烂尾吧,不修也就不修了吧,但是,这些民夫若是处理不好,始皇特意叮嘱过的,如果还出了问题,可都是他这个丞相背锅。
李斯只要一想到到时候做不好,始皇便会怀疑他这个丞相只有灭六国之智,却无治国之能,借此把他撤换掉,李斯一想就心塞死了,便死死的盯着。
做丞相久了,谁不恋权?!
李斯私心本就重,他就更恋权了。
当然了,做明君,尤其是天下第一皇左右手是很累的,巨累的。
要不然就是能力不行。信么?!秦国人才济济,要是自己能力跟不上,执行能力太差劲,始皇要换掉他,能补上来的,排着队。
因此李斯也就半点不敢懈怠,在位置都汲汲可危的时候,他哪还能有精力再去想与扶苏之间的政见分歧,以及旧怨?!
况且,现在始皇竭力培养扶苏,他非迎上去作对,他真的不敢!
李斯虽自认是天下第一相,然而大佬在上,大老板是始皇这样级别的,他还真的挺怂,其实!
所以扶苏醒的时候,看到宫人抬进来的奏折,也是骇了一跳,道:“怎会抬至于此?放错了地方吧?!”
“并无。”宫人道:“此是陛下吩咐,叫长公子先批阅,叫陛下过目即可,若有不可,陛下自会发回来与长公子纠正,或商议再定夺。若是过了两重,便直接发回宫外各处执行了。”
扶苏怔怔的道:“这,这……”
“长公子还请早些批阅吧,”宫人道:“陛下晚饭之前一定要批阅完的,如今除非天大的兵事,或是灾情,否则奏折一律不留到晚饭以后,陛下现在除非难以决断的事才会过夜,一般的奏折,也就当天批完当下就下放了,效率很高。”
宫人见他不敢置信的样子,道:“陛下让公子先批个大概来,晚饭前批完再抬到陛下宫中去,还叫公子去一道用饭。”
扶苏见宫人如此笃笃,只得坐了下来,呆呆的,开始翻了来看,他到底有些束手束脚,不大放得开,因此十分审慎,也不怎么敢批阅,因此批的很慢。
主要还是不习惯,心理上有一种震惊和迷茫,完全不知所措,以及安排等。
正批着,始皇慢慢的笃步过来了。
宫人大喇喇的跪了一票。
扶苏也要跪,始皇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跪,道:“父子之间,无外人在时,无需如此,以后自在一些。无妨。”
扶苏有点不自在,却还是行了礼,道:“父亲是君,礼不可废,儿子不能不行臣子之礼。”
始皇见他如此,也就罢了。
算了,他本性如此,他要行礼才自在就让他行礼吧,以后大臣们见了,也不会挑长子的毛病,不然光一项无礼于君这一项,就叫人头疼的了。
“以后早间随朕上朝,你班列于臣子之首,朝毕,你可自行安排诸事,只是用饭要回正殿用,以后用餐,都与朕一道。”始皇道:“午后你先批折,批完了再抬过来,朕再过目一遍既可,午饭后你也可自行安排诸事,晚饭与朕一道用,晚饭以后呢,与朕谈心。有事说。以后每日都是这个安排。”
晚饭后谈心是什么鬼?!
扶苏也不敢问呢,一头雾水着呢,便道:“是。”
“自由安排的时间里,文,武皆不可废。”始皇道:“另外你除了过目奏折以外,臣子之中大事,也需你领首,你自去问李斯,以后一并处理朝中之事。”
扶苏更蒙了,只能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