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睚忻反问沁睚忻。
“如若随时畏惧死亡,他连自己的本能都斗不过,更无法以命相搏。”
反之,只要能摒弃这种本能,便是能成就一种顿悟。
“他在赌自己的生死。”
白景睚忻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沁睚忻,质问。
“你又如何?”
他问。
“你敢与他赌什么?”
“在你沉溺于过往,幼稚天真又固步自封时,他一直在不断向前行。”
“卑劣懦弱的你,又敢与他赌什么?”
“闭嘴!”
沁睚忻终于无法做出任何言辞反驳,哪怕是无理取闹也不能。
“闭嘴!闭嘴!闭嘴!”
他只能不停地大吼,如同一个拆穿了所有谎言的孩童。
一个幼稚的谎言始终庇护着他,庇护着他心底那个幼小的他。
他挣扎着想要留在那个自怨自艾的梦里,无论如何也不愿醒来。
可是,偏偏有人反复强行拽着他,试图把它拖离梦境,逼他睁开眼,直面所有——
可他根本不需要有人拉他!
“你给我闭嘴!”
沁睚忻不停地怒叱着。
“你身为天魂,却无力到会被禁锢于此,又有何资格来斥责我?”
“我从未被你禁锢在天道中,而是我主动将躯壳让给了你。”白景睚忻却说,“无论你狡辩、否定还是唾骂,事实依旧如此……”
“闭嘴!闭嘴!闭嘴!”
沁睚忻声嘶力竭。
“光凭几句话,光凭寒初珞冠冕堂皇的几句话,就要我放下?”
“你以为我会忘记凡人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会忘记白凝羽给我魂契和长生露,就是为了把我拴在这世间,变成一个任他操控的怪物,做他踏入天道、成就‘唯一’的傀儡!?”
他冷笑一声,不屑道:
“我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
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是那些想利用我企图得到空蝉的,还是那些利用我来成就唯一的,永远也不会……”
他就是恐惧,他就要憎恨。
憎恨和恐惧有什么不好?
前者能让人遗忘痛苦,后者能让人避免背叛。
他就是固步自封、自怨自艾。
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他经历那些令他作呕的过往?
他想恣意杀戮,他就是可怜这些无力凡愚,他就想留在那无人能近的一丈……
如此,他就不会为被人所害,亦能诛灭所有胆敢忤逆他的凡愚,而不是被他们禁锢到命数之中……
一只手突兀地落在沁睚忻发顶,打断了他未尽的谩骂。
那只手轻轻地在他头顶抚了两下,仿若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寻常孩童。
本该是彼此碰触不到的魂魄,仿若回到了彼此厮杀的那一刻,就连动作与皮肤的触感都变得如有实质。
伸出手的白景睚忻,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那只手。
沁睚忻也震惊地呆住了,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过后,白景睚忻才率先回过神来,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说:“谁也没想逼你遗忘,不如说你牢记着更好。”
这短暂的一刹,让沁睚忻感受到掌心温暖,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将他淹没的过往。
尽管那时太过年少,尽管只有短短数载,他却从未遗忘。
——你知道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吗?
目及天下,心系千钧。
——你不想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
他想。
“你牢记着八重曾经给你、给我……给我们的温暖,这样很好。”
一切辩白仿佛都被那个简单的动作抚平,所有反驳与不甘都被过往掩埋,任由白景睚忻娓娓而言。
“你不止没有遗忘,你还比我感受的更加真切,所以你才想要成为主魂,想要驾驭我们的躯壳,因为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投身万象尘寰之中,想去目睹这世间的模样。”
沁睚忻反复开阖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白景睚忻则继续道:“也多亏了你没遗忘,才有后来的‘他’——才有徘徊世间成形十八载、终将空蝉托付于‘逆天劫数’、成就我们一线生机的武神珞殷。”
话至途中,白景睚忻看见沁睚忻眉心的血线——那条白凝羽留下的血色魂契徐徐脱出,再度成为悬在了他们之间的一滴血。
“不……那是我的,那是身为主魂的佐证!”
沁睚忻猛然回过神来,惊惧地伸出手,拼命去抓那滴血。
“那是我的!我不会再被你吞噬,我不想再……我……”
他的手被白景睚忻轻轻扣住,再一次如有实质的感受到了掌心的温暖。
“不会。”
白景睚忻像一位为后来者指引前路的长者。
“我已不再执着于凌驾于天顶的胜局。”
“你亦是虽败犹荣。”
悬浮在他们彼此之间的血滴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二者的眉心。
他说:“你看——”
……
天道之外。
寒初珞在说。
“别怕。”
随着他的话语,肆虐的无形之力逐渐回拢,彻底消失无踪。
“你可是高悬的天意。”
他说:“没什么值得你畏惧。”
伪诏天二十三年,苍龙月,辅主珞,令江雪门十万执剑弟子抵俯力抗关外,后协重家固园内外。至园再隐,皆安矣。
《沁园志·杂记》
山涧挣扎顽抗到最后一线的残阳,在漫天血雾中如流火般沉落。
“我以己身为契,你我存亡与共。”
白景睚忻在天道之中对沁睚忻发誓。
“你若执意与我道不同,我必与你争——”
“不死,不休。”
此时,距离天启重临还有三年,距神州史上牵连最广的战役,仅剩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