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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许多人以为的不同,两军交战,大部分时候都是枯燥乏味的,酣畅淋漓、摧枯拉朽反倒罕见。朱有宁不愿冒险,郑守义、刘守光不愿冒险,王师鲁更没有拼命的思想准备,或者说,开战之前王师鲁或者心怀某种幻想,可是当他真正经历了战场的血腥洗礼,什么欲念也都烟消云散了。
所以,齐州之战只能又是个虎头蛇尾,甚至说他“虎头”都很勉强。汴兵回城,联军东向,各自收拢了伤兵,收敛了遗骸,各自罢兵。
当然,事情没完。
面对来势汹汹的平卢军,汴军收缩到齐州的州治历城,联军便占了东边的章丘,正好堵在汴兵东进的路上。郑、刘两位大帅本来也不是为了平灭汴军来的,既然朱有宁不给机会,他们也乐得这样对峙下去,若能地老天荒也不错。汴兵谨守历城,他们也在章丘住得踏实。
齐州战场由此便安静下来。
暂且放下这边不说,来看幽州。
大唐东北的这个藩镇,这几十年真是命运多舛。李匡筹逐兄上位但不能治镇,乱糟糟被河东打了一把秋风。刘仁恭经过努力摆脱了独眼龙的控制,还拿下了义昌,可惜转手就在魏博送了一大波,非常伤筋动骨。
好在都过去了。
李圣到镇数年,殚精竭虑,至天复三年即西历九零三年,卢龙治下已有两个属镇,军队总计突破十万,可称二十年来未有之盛。只是摊到几个方向上力量仍显单薄。李老三在营州看老窝,郑二、刘二在南边吸引火力,李圣人坐镇幽州,忙着搞钱搞粮搞女人,哦不,练兵。
按照后世的说法,如今的射日军既是预备队也是教导团,秦光弼就是总教练,如今有个正式的官职,唤作都教练使,就是教练使的头头,募兵练兵有他抓总。
一年之计在于春,又到每年一次的春耕季,李圣出城看了春耕进展,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便回来将爱将秦光弼叫来一起吃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推杯换盏忆苦思甜,李洵小伙子在旁添酒布菜伺候。
“秦郎。你不怪我吧。”李崇文半眯醉眼似是酒意上头,突然冒了一句。
秦光弼一愣,道:“此话怎讲?”
“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李子食指连点,道,“自到卢龙,军功与你总是无缘。射日军练成一批被抽走一批。打义武,你出了大力,节度使却给了郑二。你可莫说一无所觉。”
大头大哥说得如此直白,秦光弼憨笑着没吱声,这话怎么接?这话没法接,只能继续装傻充愣。大李子放下酒囊,伸展了四肢仰躺在木榻上,目光幽幽,似已穿透房顶的遮挡射入星空。缓声道:“秦郎。你可知当初远走塞外,实是三郎一力推动。”
秦光弼道:“嗯。在安边时,三郎便说北走营州可活。”
“可曾记得你我当初何故从军?”
秦光弼怅然道:“这世道,除了从军没得出路嘛。”
“是呀。当兵吃粮,搏场富贵。当初在刘帅帐下,也只是想这些事。”李崇文沉浸在回忆中,幽幽道,“可是有一次三郎问我,何为富贵?我说,若能节度一镇,可谓富贵。你猜他怎么说?”
大李子说到此处,翻身侧躺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光弼,看得老秦十分茫然,随口问:“怎么说?”
李圣复躺回去,语转哀凉道:“三郎曰,做节度使然后等着杀头么?”
“啊?”秦光弼闻言一惊。
“假装,哼。”大李子一点不给面子,果断拆穿了秦光弼的做作,语速略快,道,“三郎给我算了笔账。便说卢龙,那会儿匡威还在。天宝以前不算,自李怀仙以来,卢龙共历二十五任节度使,计百二三十年,平均在位五年,其中被杀被逐者十六任。哦,如今加上匡威、匡筹、刘帅,是一十九任。
那八人嘛……
大李子开始掰着指头算数:“朱滔在位十年,郁郁而死。其表弟刘怦在任二月病死。刘怦孙刘总杀父上位,在任十一年入朝,出家为僧,暴毙。张仲武还不错,在任八年病故。周綝驱逐张直方自立,一年病死。张允伸在任二十有二年,善终。李茂勋、李全忠皆是一年左右病死。也就张仲武、张允伸还成,然此二人之子张直方、张简会皆不满一年被逐。
三郎问我,欲我家也步此后尘么?”
李圣人言语不轻松,秦光弼背上的冷汗更是已经浸湿了脊背。这么多任节度使的姓名经历秦哥儿未必记得全,但杀将逐帅这个传统那还用说?首任李怀仙就不得好死。谁干得?就是兵马使朱希彩、经略副使朱泚及其弟朱滔挑头。那不就是他老秦这样的大将么。
一批一批,一波一波,前赴后继,无穷匮也。
带头大哥这是要干嘛?左右瞅瞅大侄子同样愣愣怔怔听得投入,秦光弼就觉着屁股底下有针,坐不住了。不等他表忠心,大李子挥挥手,像是安抚他,又像是要挥开什么烦恼,道:“三郎讲,若是一人杀将逐帅,那是此人之罪。倘若上百年都这么干,则非个人有罪,而是世道坏了,事情错了。”
秦光弼忙连连称是。
“只有这些位置,我占了,别人上不来。我活着,老兄弟卖几分面子,叫一声大帅,我死了。”李大郎自顾自说着,指着长子李洵道,“这基业是咱弟兄提着脑袋打下来地,他算老几。”
秦哥儿狠吞了一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喘。就听大李子又道:“若欲众兄弟共富贵,一在于做大,一在于上下相安。只有事业不断做大,才由许多位置安置众人,只有上下相安,才能共保富贵。”
“是是。要做大,要上下相安。”这顿酒难吃啊,秦光弼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