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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比如夏州城里的李仁福,此时就是欲哭无泪。
去年才走,今年又来,何必呢?
自强敌退走,这数月李仁福倒是想励精图治,奈何去年损失过于惨重,户口减半,牲畜几乎丢尽。他李仁福又不能屙金尿银,真不知道这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容易今年春耕顺利,想着到了夏收能稍稍缓过口气,又来了。
就赶着夏收前后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仁福一面哀叹自己命运多舛,一面赶紧向梁帝求援吧。
周德威围城后不久,凤翔军也到了。
去年李茂贞邀请辽王来关内道会猎,彼时辽王路不熟,只派了薛阿檀来试水。
今年则是辽王主动邀请岐往出兵打银夏。
李茂贞还能不肯?立刻让邠宁李继徽、泾原节度使李继鸾两个干儿子过来,总共万人。
于是,岐军、辽军四万余号五万,吃着夏州的粮,又把夏州围起。
李仁福在城头观望,城外麦田被贼兵割得光秃秃一片,真是好生凄苦。心想,若实在不行,就降了吧。
却有边上一个宏亮嗓音说道:“李公勿忧。”
嗯?正想是否要投降,这厮就出声么?难道会读心术?
李仁福歪眼看着边上一个中官。
这厮是梁朝的国礼使,叫做杜廷隐。
去年李仁福向梁朝上表效忠,过了年,天子就派了个供奉官张汉玫过来宣谕、抚慰。李仁福也不跟天子客气,直接要钱要粮。
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客气啥。
天子也大方,又令杜廷隐为国礼使,押着钱粮过来。
刚进城,贼子就到了。
杜廷隐身材壮硕,唇角隐隐还有几根胡须,你说他一个没卵的宦官,嗓音洪亮还长胡子,这还有天理没有。
只见杜廷隐手指连点,道:“贼兵数万,围城半月,却不攻城,可知其无胆。”手掌在女墙上轻轻抚摸,道:“据传彼时赫连勃勃筑此统万城,蒸土为墙,锥入一寸即杀作者,果然不虚。
我有坚城,粮草,粮草亦足。
王师不日即至,我等只需守住城池不失,贼兵必去。”
李仁福心曰,你是疯了还是瞎了?
这帮贼子没打,哪是在抓紧打造攻城器械好么,那是无胆?
守城,总共就二三千兵,爷爷拿个卵子守么。
就算死战守住了,又有什么意义?
去年大伤元气,再误了今年的收成,日子还能过么?还是梁朝能养着老子?
但是真说下决心要投降,李仁福也不甘心。
看看这中官挺有胆色么,李仁福将军一拱手道:“杜公,某不才,不通军旅之事。这守城诸事,还望杜公教我。”
杜廷隐目光灼灼,审视着城下贼兵,仿佛那都是奔跑的功勋,大言不惭道:“好说。这几日我看城中战守之具齐备,只是军士不足。
无妨。兵法曰,上下同欲者胜。
我闻贼子肆虐不浅,一旦城破,不免玉石俱焚。城中颇有丁壮,边民一向武勇,募其敢战者为军,只需使用得当,哼哼,夏州必稳如金汤。”
大唐的中官你看看,堪称史上中官中的战斗鸡,不但力气不缺,还他妈懂兵法会治军,你听他说。“我看贼兵也就做些飞梯、石炮之属。令城中多备布幔,挑在城头可防箭矢、石弹。
多备金汁、滚油,待其登城,兜头浇下。
城南城东,有无定河水,无法攻城。
只需守住西、北两面。
人手轮替,足够使用。
粮亦无忧,我看城中存粮尚足支半岁。
我已遣使去催,援兵不日即至。
我亦使人勘探,可否经水运粮豆入城。
李公勿忧也。”
李仁福道:“如此,守城之事拜托杜公啦。”
杜廷隐闻言,又故作矜持片刻,双掌交击,道:“罢,罢,某便显现手段,叫贼子晓得大梁有人。”回身高叫:“张初、李君用。”便闪出两个壮军汉。
这是护卫杜廷隐过来的两个小将,来在面前唱个喏,等他吩咐。
杜中官道:“你等造化来了。李公将守城之责委我,这一路我瞧你二人办事勤谨,有些能为,便予你二人一场富贵,只不知你等心意如何?”
这哥俩都是久在军中不得出头的,如今只混了个队头,手下有个一百多兵。而且能捞到出使夏州这种苦差,可想而知混得很好。
大唐是完了,但是在大梁朝,中官说话那也是有分量的。
二人闻言互望一眼,晓得眼前机会难得,均道:“请杜公指点。”
“嗯。”杜廷隐手指在墙头来回弹跳,道,“城中守军不足。少时李公要在城中招募精壮,你等随李公去,选得合用之兵,勤加操练。
还要准备战守之具。
这样,张队头,你随李公去募兵。李队头,你跟着我,随时听用。
你等先去整顿本部军士,少时好用,去罢。”转头就对李仁福发号施令道,“李公,你且稍做准备,今日便要募兵。”
李仁福听了一愣,这就指挥上啦?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心念一转,且看这厮手段,实在不行,就绑了这些肉票投降。
便告辞下城去了。
待他离去,供奉官张汉玫凑过来道:“这是……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给谁将聊斋?定难军说是上表效忠,其实有几分真心?哼哼,梁朝连关中都站不稳,这京北之地哪顾得上啊。
按张供奉的想法,他跟杜廷隐的差事已经办完,可以回去了。
管他李仁福生死呢。
“我观这李仁福,有反复之心,故以此言坚定其志。”杜廷隐很认真地对张汉玫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张公与某共勉之。”
被一个中官教育忠君,念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张汉玫心里是打碎了五味罐,真是什么味道都有,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杜廷隐也不多看他,说罢便领着几个随从下城去了。
筹备守城,可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干得来地。
哼,就这帮文官的德行,杜中官是顶看不上眼。嘿嘿,就你聪明?也不看看时候,此时不拼命,难道真以为还能走得脱?
嘿嘿,这帮蠢猪在大唐朝斗不过中官,到了大梁朝,照样不行。
……
打造攻城战具着实费些时日,七月底,总算可以攻城了。
偷城,郑爷干过,但是硬攻夏州这样的坚城,二爷见都没见过。
反正他不可能让自己兄弟去爬城头填沟壑。
周德威也不指望他行。
所以,周大帅自忙着排兵布阵,郑二爷就在旁观察学习。
来之前辽王说了,让他好好跟着周德威学。
学学就学学。
七月二十六日。
攻城战终于开场。
周德威、符存审二万人,其中有三千骑兵,万多步军,这是辽军的攻城主力。
岐军一万,有六七千步军,也可以攻城。
但是,头几批上城头的,既非周、符所部,也非岐军,而是银州降兵,以及沿路裹挟的银、夏居民。
周、符是想在辽王面前立新功,但不代表他愿意让自己辛苦拉起来的队伍去填沟壑。何况,就算他两个愿意,底下军士也未必买账。
至于岐军,就更没有这个胆魄了。他们若是有胆,定难军还能蹦跶到今天?李茂贞的这些徒子徒孙们,光在梁军面前就送了多少波,那都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