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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幽州之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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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清早就有信使通报,请郑大帅往子城议事。

九月二十七日,既非朔望,也不是甚要紧日子。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会议,得出大事。

郑守义就有些抗拒。

不想去子城。

要说是怕李老三下黑手吧?也不至于。左右都是城里,在显忠坊与在子城也没甚本质区别,主要是心理感受很不相同。

一想要进子城,总有种要上法场的感觉。

虽然感觉不至于。

郑守义就不禁想起当初在安边,他陪着大李子闯刘窟头的院子,如今想来是真的虎。若老刘黑了心……

哎呀,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可是不去显然也不行。

使者是薛阿檀,郑守义心里更是砸翻了酱铺子,五味杂陈翻滚不休。

这位仁兄是豹骑军指挥使,再说带不稳,那也带了这些年了,毕竟身份在这里,肯定是不可忽视的一位参赛选手。昨天夜里他还在琢磨一直没见到人,寻思着要打听打听,跟老薛勾兑勾兑。

毕竟,当年在柏乡,哥俩也是通过气的不是。

此时见面,郑大帅顿时明白这老小子十有七八也倒了。

大不顺气的郑二黑着脸就喷:“老薛你这不仗义啊,有好事也不带俺。”这还用说么,肯定也给李老三做了狗腿。

薛阿檀反唇相讥道:“屁个好事。你在振武军快活,哪晓得爷爷心里苦。”

郑守义心说你苦个屁,看这个模样,哪里苦了?现在是你们一群老混蛋合伙搞事情不带我,弄不好还要搞我郑某人好吧。遂不依不饶道:“说,李三给你什么好处?”李老三可以呀,一个一个的,都被拿下了?

哼,心里苦?

没好处,没好处谁肯。

薛阿檀素知这黑货不吃亏,也不瞒他,道:“铁枪军,定员五千。”

看看,看看。

感觉又丢了一个亿。

这就明白了。

薛阿檀在卢龙这些年营头一直不大,这把算是熬出头了。

奶奶地,李老三不仗义啊。拉秦光弼、拉薛阿檀就真出血,到他老郑这里怎么就么个表示?厚此薄彼啊……哦不,厚彼薄此啊。

万分不甘地跟着薛阿檀行走,郑二道:“今日何事?”

去肯定要去。

去了,说不定还能捡点便宜。

不去,那就真的啥好处都无喽。

“军议,定下秦郎去河东。上奏朝廷,大郎袭爵,李司马接任卢龙节度使。”

薛阿檀答得言简意赅,郑将军听得心里有火,叫嚷道:“朝廷?哪个朝廷?”心说,大唐天子都被朱三弄死多少年了,难道向洛阳的朝廷上奏么?

“嗯,自然是大唐朝廷。”

看薛阿檀睁着眼睛说瞎话,郑守义翻个白眼道:“薛郎,你我兄弟说话,还要如此么?”眼看秦光弼、薛阿檀都不白干,郑守义心里难受啊。

这看到吃不着的苦,有谁能够体会?

薛阿檀眼神复杂地看看老黑,够头过来压着嗓子说:“郑兄,你也是明白人,何必与我为难。”

郑守义眨巴双眼片刻,长叹一口气,道:“罢,罢。”也确实没错。薛阿檀这个情况,还能怎么样呢?

昨天一宿郑老板都没合眼,翻来覆去思考这个局面。结果是越想越灰心,越想越丧气。这城里他只有百来号亲兵,狗屁不当。老秦、老薛都跟李老三沆瀣一气了,再加上李老三自己的辅军弟兄。

这他娘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老郑就是案板上的一条鱼啊。

奶奶地,看看能不能翻身吧。

再次进入子城,情绪与昨日多少有些不同。

昨日虽然忐忑,害怕被大李子弄,好歹也有一线希望。

今日不忐忑了,不担心有谁弄他,可是也没啥搞头喽。

军议地点在子城的主殿,郑守义抬头,发现殿上的匾额写着“明堂”二字。心想,这殿是这个名儿么?郑二来这里次数不多,往往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竟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此前叫个甚名。

自藩镇割据以来,武夫桀骜横行,节度使就是一镇的土皇帝。幽州的子城便与皇都的皇城无异,也讲究个殿堂楼阁,管廊排列。这座主殿就是幽州节度使主政的正殿,至少辽王治镇以来,一般每月的朔、望日,也就是初一、十五,大李子就要在此听取文武汇报,商讨要事。

当然,这几年大李子留在河东看场子,幽州这里就冷清了许久。今年以来,随着大李子回归幽州,这殿才又用过几次。

老黑今天只穿了绢甲。

穿铁甲干嘛?有啥用?

绢甲这是唐甲制式之一,有个铠甲的模样,以绢布、皮革制作,其实没啥防御力,主要突出一个“秀”,类似礼服。

进殿时,有小中官过来领他在前排坐下,就杵在右排上首。发现秦光弼还在他下面,倒是让老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

郑大帅向上观瞧,发现与从前有些不同,主位边上还摆了个位置。

暂时两个位置都空着。

在这边武将的位置上,还坐着射日军指挥使李正生也就是麻利,保定军指挥使契里,义从军的契苾诚。老辅军的陈新国也是熟人不假,咦?怎么胖五郎也赫然在列是什么鬼?

还有几个生面孔,郑守义反正是叫不上名字。

对面是文官,居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家老太公。看看年纪不小,精神很好,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将。在座还有冯良建、李君操等等一干人,或相识,或不知。郑二不禁感慨,自己与这幽州真是越行越远了。

郑守义暗暗盘算殿内局面,就听有脚步声过来。

收摄心神,看见是李家叔侄进来。

二人由老中官张承业领着,一前一后,是李老三在前,大侄子在后。走到近前,李崇武停步让了李洵先行上了主座,他就在边上位置稍后落座。

老中官张承业如一尊木雕,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俯瞰着众人。

别说,这老中官身量可是不低。

对面李太公就带头向主座拜礼。

众文武遂与上座的二人换礼。动作就很杂乱,但是意思到了,也没人计较。

李洵与李崇武二人亦向众人回拜。

礼毕,高坐主席的李洵没有发言,却是边上的李老三向众人又一行礼,开口道:“邀诸君来,是有件大事告知列位。”

李三的声音浑厚沉稳,悠悠道:“柏乡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叵耐兵凶战危,大王意外受创。回镇以来似有好转,不意上月复发……

说到这里,李三的声音有些哽咽,忍不住开始以袖掩面。

后面李洵也已泪奔。

“啊,失仪,抱歉。”擦去眼角的泪痕,李三哽咽道,“日前,大王去了……

尽管郑守义早已知道李大身死,尽管他老黑也曾起过各种心思,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大殿之上,在这样一种氛围里,郑老二仍不免心潮澎湃。

他不禁想起了倒在自己怀中的郑大,想起了未能亲自送终的阿娘。

他也想起了与李大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在李家小校场切磋到从军后的一路关照,想起来,自己追随李大的脚步,从幽州,到安边,到河东,到山北,回幽州,征魏博,征义武,征成德,征河东。

想起与李大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李大的音容笑貌,想起那夜李大唇角的鲜血是那样刺目。

又一个兄长去了。

就有些感怀,郑守义眼角开始泛酸,最终也变成了溃堤的江水。

殿内众人显然都已知晓此事,只是今天正式公布而已。所以众人并未惊慌,只是一起陷入悲恸之中,一时间,堂内哽咽抽泣之声不绝。

各有各的触动,各有感伤之态。

倒是对面的李太公面色如常,似乎死的不是他儿子。

李老三率先平复心情,朗声道:“自景城起家,二十余年来,王兄殚精竭虑,衣不过三件,食不出四味,夙兴夜寐,率领我军从一小小营头打下这份基业,殊为不易。

方今乾坤失序,王兄起于微末,体察天下疾苦,常谓我言,止戈为武,我等大丈夫生逢其时,当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治镇以来,王兄外抗强敌内抚孤寡,料民生,兴教化,无一日懈怠。

奈何天不假年,歼我良人。

诸君皆是王兄之肱骨,是我镇之柱石。今王兄创业未半而先殂,我等生者,尚需……尚需……努力,以告慰王兄在天之灵。”

李三说得情真意切,郑守义却渐渐收了泪水,心说,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这是你李老三的话吧。

李三停口,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而后缓缓抬手,将黑幞头猛然取下,露出一个黑头巾包着的脑袋。郑守义总觉着哪里别扭,又见这厮一把扯下头巾,就现出一颗锃光瓦亮的秃瓢来,惊得老黑一跳。

大唐开放包容,发式多种多样,且唐律并无髡刑,所以各种奇装异服层出不穷。什么杀马特、烟熏妆,脏辫,大波浪,又或者各种胡儿造型,林林总总,可能受限于技术水平与后世不能完全相比,但要说这个花样那是绝对不少。

但是,汉人的主流还要讲究个束发的体统,若非遁入空门,罕有剃个秃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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