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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亲儿子关了整整十二年,突然重获自由,刘仁恭就非常意外。但是使者保信后走了,原本守在门口的卫兵也撤走一个不剩,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变化。
曾经的刘窟头已经垂垂老者,等使者走远,等卫兵似乎一去不回头,这才将信将疑地抱着门柱子向外看看。试着将一条腿踩出去,等半天没人过来阻拦,遂又将一条腿迈出,只是一只左手仍摸着柱子不肯撒开,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
犹犹豫豫等半晌,确认真是没人管了,刘仁恭忽然委顿于地抱头呜咽起来。
十二年的囚禁,早已磨灭了刘仁恭的雄心壮志。
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他迷茫。
在这漫漫囚徒生涯中,刘仁恭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痛斥次子的无情。连全套的台词他都反复打磨,想得明白。
可是,如今等来的却是次子身死的噩耗。
最得意的两个儿子都已魂归天府,白发人送黑发人,刘仁恭岂能不悲?
他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隔着半条街,李三郎与郑老二默默看着这位老东家,看他落寞的身影,直到他被家人扶回府中,大门重新落锁。
李三道:“弟逼兄,子囚父,人伦惨剧,如今却是习以为常,这世道啊……
如果将标准降低到杀兄弑父,刘守光算是很有良心了。但是作为人父,作为人兄,郑守义也很能体会李三郎的心境。
他此时心里想的可能是李家大侄子吧。
在河东,就是李存勖这个侄子杀了亲叔叔李克宁。
老黑最近补习了周公的故事。
武王身死,周公摄政,他倒是治理做乐安定了天下。但是,周公跟大侄子周成王的关系,嘿嘿。史书里是说因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可是没有一本史书说到底有多年幼。
真的年幼么?
还是,也如卢龙之今日呢?
而且,似乎上一个说这个话的是谁?是不是曹公曹孟德?
哦不对,那老小子是说要做周文王。
哎呦!越是读点书,郑守义越是发现酸丁们坏呀。
一个个藏得深呀。
就这么一句话,如果按照周公和周成王的路数,这是一回事。
如果按照曹公做周文王的路数,那就是另一回事喽。
乱了乱了乱了。李老三到底说要做周公还是周文王?也不好问他呀。
其实是周文王吧?
那么谁是曹丕?
谁是汉献帝?
可是,郑守义努力回忆,好像李老三也没有哪个儿子在军中有出息,甚至于郑守义都想不起李老三有几个儿子,都在干什么。
算算日子,好像他的儿子应该还小吧。
那么,他李老三还来的及安排么?
回到营中,狗头军师张泽贼兮兮地过来,郑大帅招呼他一起吃饭。
作为城中唯二的节度留后,最近郑二总被李三带在身边,有事就与他商量,让郑大帅始终感受到他这个节度留后兼枢密副使还是很受尊重。而且,李三似乎也并无给振武军派出巡抚使的意思。
这也让郑二安心的同时又有一点点的失落。
不派巡抚使,这是尊重他老黑,还是看不上振武军这点人?
张泽有几天没捞着跟东家谈心,感觉缺了许多功课要补。他其实不喜欢老郑粗鲁的吃法,明明做了多年大帅也没啥长进。作为文人,还是有些文人的雅趣。
都无所谓了,张书记端起一碗油乎乎的羊汤,就着半拉饼子咀嚼几口,道:“主公,梁兵怕是要退了。”
郑守义停箸道:“哦?怎么说。”
梁军要撤,郑二当然欢迎,可是他没看出来啊。
张泽道:“方才似有梁军使者入城。”
“嗯?”郑二心说,片刻前李三还拉着他去看看刘仁恭有啥反应,梁军使者就进城了?认真回想,好像中间是有个信使过来禀报什么。让人赶紧叫了郑安过来,郑守义低声问:“刘四那厮可还在那边呢?”
安娃子眨巴着眼睛,也压着声音道:“在呢。当时刘四叔让俺先回来,他去了汴梁将俺娘子等人送回,此后便与我再无联系。
分手前,四叔说,在外面漂泊惯了,不想回来。我揣测,不在汴京,就在洛阳,总之还在那边不错。”
张泽也是慢慢才知道一点李三郎在外面的安排,可惜安娃子本身就是个外围人员,所知有限,又已经同那边断了联系,所以张书记也就只能知道个皮毛。但是,对于这些细作的效用,张书记是大加赞赏。至少,卢龙对梁朝的内部局势知之甚多,对梁军的大致用兵方向也总是有所预判。
知己知彼,知易行难呐。
就此话题,安娃子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讲起一件趣事,道:“有一日,院里来个汉子,看是个贵人却愁容不展,叫了两个小娘子。结果几壶酒自个灌翻了。我一打听,原来这厮竟是梁贼宰相敬翔。
道是怎地?
他老婆本为蓝田县令之女,巢贼入寇,为尚让所掳。
尚让死后,此女沦落风尘,又为时溥所得。
继而时溥败亡,落在朱三手里,一度极受宠爱。
时敬翔丧妻未久,朱三遂以此刘氏妻之。
朱三夫人张氏死后,这厮竟又将刘氏召入宫内陪歇。
嘿嘿,敬翔好歹也是宰相,岂能如意?那日便与刘氏争执,岂料刘氏却道,下嫁他敬翔实是老娘屈就,既然难过,不若就此别过,休妻也好,合离也罢,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
噎得敬翔无语,跑出来买醉……
听得老郑与老张瞠目结舌,城里人是真会玩儿啊。
还是郑二先回过魂来,拿勺子敲了安娃子一锤,骂道:“滚你地吧。奶奶地,让你去那边打探消息,屁用不顶,尽是下三路招呼,没得脏了爷爷耳朵。”
小安自知工作不够到位,也不敢分辩,脖子一缩,也不走,闷头吃肉不语。
就见小屠子哼着小曲乐呵呵回来。
这也是过三十的人了,没个正形,郑二最近看他十分不喜。正要开口训斥,就觉出哪里不对。仔细瞧瞧,这厮居然也剃了个秃瓢,正拿手在秃头上抓挠。更气得老二火起,铁勺子随手飞出,正正砸在小屠子脑门。
骂道:“小畜生,你这是要怎么?要气死耶耶么。”
小屠子捂着脑袋,往边上躲开。想藏到谁的身后,却发现自己太大只,实在么个遮挡,只好勾着腰,一把将躲在身后的二弟拽出来挡在前面。
“阿爷,莫打,莫打。”这叫唤的却是小郑。
郑二爷一看,更恼得火出顶门,恨不能把幞头都给烧掉。
好嘛,哥俩全做了秃瓢。
小郑被大哥顶在前面挡刀,躲也躲不开,心里真是苦。小嘴巴巴翻动道:“阿爷阿爷。是,是秦家哥哥带俺去剃了头,说,说是不长虱子。”顺手将裹在头上的一块黑布揪了,道,“真是好用,舒服多了。”
就把颗闪亮的脑袋怼在老黑的眼前。映入目中的除了一颗光秃秃的卤蛋,还有上面星星点点的斑驳,看得郑屠子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