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幼时有没有踏上过“雁翅”,相思已经毫无印象了。虽然知道汪真君的目的并不单纯,也知道自家阿爹眼下不是拿不出这一份灵石。但一看到侍女托盘中四枚银灰色的雁羽观景位匙,再多的矜持也没有了,况且几百岁的人了,矜持什么的多余感情早就应该不存在了吧?
“多谢世伯!”不再理会阿爹的推脱之词。相思黏起一羽,提着裙摆,放任自己欢快任性的向着九曲回廊的尽头跑去,明日会如何,她真的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趁着还有这一双可以自由奔跑的双腿,她害怕错过。
“这孩子!汪兄见笑了,哎哎,闺女!闺女!慢着点儿!”
“雁翅”之上,骑在阿爹肩上,相思张开稚嫩的双臂,身随翅亭起落,衣襟飘扬,心随身动,昂扬舒展。浑然忘记身在何处,一生雏鸟啼鸣不觉引吭而出。就是那一世两百年,也从没人教过她如何是啸,但此刻置时而身万里白云波涛汹涌之间,时而急转向下俯瞰华清山门,心之所至,情之所溢,怎是那驭器飞行可以体会的豪情。
便是站在这最末的尾羽之上才最有味道吧,高处望最远,低处落最深。楼凤池挑眉,一生凤吟接上那稚嫩雏音,清音起,越古今,一吟便是一曲万年。
这就是分神强者的力量吗?相思被这一生凤吟激荡的差点神魂失守,那一世247年岁月的执念窘迫,电光火石间,隐隐就要炸裂!
这样的石火电光,恰是多数修行人一世寻觅不得的,她不能免俗,在意识到的当下就急于想抓住。
在这一份疏狂之下,汪晓宇也不由抓紧观景台栏杆嘶嘶嗷嗷,奋力大喊起来。这样的肆意,小宇以往是绝没有过的,他的母亲并非正氏,修仙界强者为尊,日后龙腾万里,虎跃千山时,谁也不必提谁的出身,可庶出的孩子,再是资质超脱,未成大树之前,总难免自卑于人。可身在这浩渺云海间,人身何其渺小,尚不知身在何处,又何必提什么嫡庶,又在乎什么身外!
要毁掉一个孩子的心志需要多久?相思没有算过,但她知道自己,卑微和拘谨已经沉淀在骨子里,结丹之后,用宗门贡献点换了内门左学的几次听讲机会,恍然警觉,却已经是锋刀利刃挖心彻骨,也定性难为了。
此刻天时地利,这天下无人知是“她”,且无人低眼看她,人生最放逸也不过如此,却依旧,那逍遥不过维持了几息的光景,也就是自己的声音落下,阿爹的凤吟还不到一半,呵呵,就一切都散了。
用力太过,不要说那丝裂纹一闪而过,就是本来的畅怀都不再。
说不懊悔,实在自欺欺人,相思现在只想顿足,但她也不能不知足,岁月慢慢,惊心能有几刻?这一遭若依旧止步于此,也算不枉这黄粱一梦了。
心中苦笑一声,冷眼看一边汪真君若有所思,小宇幼兽嘶吼。相思也不由蹙眉,这一场机缘巧合的造化因何而来,她不敢深想,那一生,绝没有这一遭……
那一年,我以为足够苍老,怜悯痴情无用,臧否着世道人心——却不曾参透,人间最寻常,北雁常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