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并没有立下食寝不语的规矩,但是以往只要相思主动开口,无论说什么,回应的必定不是一句厉斥“闭嘴!”就是斜眼不耐的一声“聒噪。”这些就是发怒的前兆了,她当然不敢在桌上造次。
无话可说也还是好的,最可怕是,母亲尤其喜欢在口齿留香时谩骂嘲讽,若是前一天的过错,举着间正好不停敲打,泼茶摔盏也很方便。相思顶着一头一身七七八八的汤汁菜叶,顽强的扒拉完碗里饭菜的时候实在平常。就是没什么差错,母亲所谓“看到你那卑贱相就咽不下,”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就是母亲一边优雅用餐,一边慢条斯理的将相思上数直至半年以上的“光辉过往”细数一番,说到不忿气处,不管以往罚了多少次,当下也一样是要罚的。
相思有时候打妄想,偶尔也会暗暗盼望,自家母亲为什么不去闭个关呢?十年八年,哪怕几个月也好啊,听说华清池的老祖们都是动轴闭关上万年的。
遗憾的是,那次意外之前的记忆里,母亲只有一次闭关,而且不到三旬的日子就出关了,可就那二十多天,相思还是不争气的想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劝是劝不住的,这样的日子多了,阿爹也懒得吵,只要母亲话音不对,就直接按着拂身而去。相思也养成了埋头用饭,尤其早上这顿点心更是一味喝粥,只盼着能早点紧去蒙学。一日日的,自己下肚的东西都不晓得,哪里还顾得上看阿爹用了些什么。
楼凤池低眼瞧着小姑娘第一次在自家饭桌上给自己布菜,习惯性的咧了几次嘴角都失败了。最后在心底诚实的叹了口气,在这正厅里,少见的没有往日刑堂狱那种压抑,多亏了这丫头足够傻。
轻咳一声,“这也是你东来叔叔入蒙学的时候送的?好好,回头好好谢谢叔叔。”
这算是这两年来看着这小丫头除了学馆统一的法衣,穿戴打扮的最像小女孩儿的一次了,就是可惜颜色暗沉了点。本以为这一套天启,两三百年以后她能穿得来时,自己也看不到了,没想到这么改改瞧着也能看过去。
“不用管爹爹了,你也坐下吃。”
相思满足的慢慢咀嚼口中香粥,糯糯淡淡,真是舒服。昨天那一餐太过浓重,偶尔沾沾口还成,要是日日那么刺激,却也实在受不住。
至于阿爹几乎外漏的惆怅,她只能视而不见。
“疏桐公子”的疏狂无状和他的术法精湛血脉尊贵一样为人乐道,用世俗界的一个词形容最是恰当——“膏粱纨绔”。修仙之人,追求本心,表象不过随心所欲,其实并没多少人当真。那一世这时候,就是相思那样整日里不很灵光,还有些呆的实实在在的小姑娘,也早已感觉到,阿爹,其实并不像母亲口中日日鄙薄的那般浮浪无德。
此时节,虽然真正轻浮无知的公子有世家保驾护航,浑浑噩噩混迹到元婴甚至更高也不是没有,但是小孩子对亲近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来自天性的本能,往往更容易分出灰色中间的那一丝白。而很多年之后的最后,相思不用再靠本能,明明白白的知道答案时,也不是没想过,会有那样的本能,自己和阿爹,是不是多少也有一点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