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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安随手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面无表情地穿过西厢。
他刚被宿抚从床上放下来,浑身酸软,脚步近似飘荡的游魂,途径的宫人们纷纷垂下头避让他,但被迫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午的禁卫看到他时眼前一亮,跳回房梁上跟了过去。
应承安并未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他走到汤池边半跪下去试了试水温,正要丢下外袍进去清洗身体,宿抚从后面大步赶上来,伸手捉住了他衣袖。
兴都宫陈设比应承安过去所居奢侈许多,汤池通体汉白玉,池壁上凿了孔洞,一刻不停地向其中灌入活水,水声潺潺,混着氤氲熏香气生出白雾,人还没池边待多久,就先浸染了一身晚梅的香味。
应承安转头看向宿抚,旋即抽出被他握住的衣袖,屈起欲跪。
他从卧房离开时大概是头脑昏沉,信手拎走的外袍是宿抚那件绣着金线的黑色龙袍,袍角有些长,跨过门槛时带走了一片落叶,应承安低下头,余光瞥见衣袍上的龙纹,动作稍顿了下,又被宿抚握住了手腕。
新皇可能难得自知适才干得过分,小心讨好道:“这水位有些高,我命人调一下,免得浸了承安伤口。”
但应承安的动作只顿了一瞬,又一无所觉地似的跪倒在池边,恭恭敬敬地说:“臣惶恐。”
他的手腕还在宿抚手中,指尖微微向掌心蜷缩,皮肤摸起来有些发凉,但滑腻得叫人心旌摇荡,想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或者干脆把它折断锁起来,叫他只能在床上啜泣着恳求。
这回宿抚察觉到了自己的荒唐心思,他被吓了一跳,飞快地松开应承安手腕,一时言语失序,语无伦次道:“承安不必……不需如此,我……朕并非残暴不仁之君。”
就是广为称颂、青史留名的仁明之君,手中也未必没有无辜之人的性命,也未必没有乾坤独断、刚愎自用的时候,应承安早已学会了不以行事手腕鉴别他人,但如今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审视宿抚。
应承安能感觉到被宿抚弄进去的体液正从他身体里往外流,那玩意黏稠而滑腻,令人凭空竖起一身寒毛,然而哪怕如此,他依旧无言反驳宿抚行径,只好微低了头,不动声色地垂下手腕,应道:“臣知道。”
他知道哪怕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不可能事事两全其美,若能保住亲故性命,不叫他们重蹈东宫旧事,应承安原本也可以不在意宿抚对他苛责备至,动辄得咎,无非些许皮肉之苦,闭口默忍便是,偏偏宿抚仍嫌他不够温顺驯服,还要百般折辱,非要把他敲碎了才心满意足。
应承安并非不恨,但是没必要诉诸言语。
宿抚不知道应承安此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剖白的话,只得俯身把应承安从池边拉起来,稍迟疑了下,转身叫宫人从汤池中放一些水出去,顺便带走了傻愣愣地守在房梁上的禁卫,准备今晚照旧去睡书房。
应承安对着他落荒而逃的架势发了会儿呆,扔了外袍扶着栏杆迈进汤池,适应了一下水温,皱着眉毛开始搓自己,又坐在台阶上闭目休息片刻,耳畔突然传一串山雀鸣叫。
伯劳官以山雀鸣叫为信,这回潜入宿抚寝宫的是应承安的伯劳官,他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偏过头看向来人。
户凭被遣往威靖关后新任伯劳官之首是位被抄没入籍的官宦之子,不肯提及姓氏,只自称兰臣,入宫时不过始龀之龄,是被月前被宿抚活活杖毙的内廷掌印养大,宿抚入主兴都宫后就一直藏身于官宦之中,直至今日才寻到机会摸进宿抚寝宫。
应承安道:“不可久留,告诉殷桓,去查前些日是谁指使死士刺杀宿抚,还有,戒备蔺自明。”
兰臣默不作声地屈膝跪下向他一叩首,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新朝新立,许多旧例都被作废,臣子们遇上拿不准该如何处置的事情,都纷纷拿来打扰新君,是以短短数日,宿抚书房中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山,哪个都得他亲自过目一遍。
宿抚给其中的大部分都批了“循旧例”发回内阁,交给臣子们处置,只有少数几本才停下思索一会儿,多写上两列字,中间禁卫蹑手蹑脚地入内扛走了三筐奏折,直到宿抚批奏折批得自己头晕脑胀,准备来点宵夜填填肚子,值守在书房外的禁卫扣门入内,禀告说:“殷统领求见。”
兴都宫这几日门禁不是十分严格,大臣持皇帝手书便可叫开宫门随意进出,但大约是怕引起非议,深夜来求见的大臣并不多。
宿抚还在思考宵夜吃什么,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吩咐道:“去烤扇羊排,叫他进来。”
殷桓一见他就大礼参拜,口称罪臣,宿抚怔了一下才叫他起身答话,惊异地发现殷桓在这片刻中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