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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抚一路行军南下,所克州府中被连根拔除的世家豪族约有数十,做过生杀予夺之事,不由对应承安口中那般嚣张气焰抱上三分怀疑,闻言先将手中奏折塞给他,沉吟片刻,道:“手中无兵,不得民心,亦无大义,用什么将朕拉下龙椅?”
应承安接过奏折扫了眼署名,立时明白宿抚为何是一副烦躁神情。
工部左侍郎季聃别称“流水季”,指的是他花钱如流水,是个不问朝堂倾轧,专心实事的干吏,尤擅河工。
沅川与渝津二水五年一大修,明年就又满了五年之期,因涉及到数十万民夫征发,耗费银钱百万余两,历来是早早定下方略,免得忙中出错,若非宿抚谋逆,此时工部应当已经遣人重绘了水流走向,季聃心中焦灼,不顾同僚劝阻,给宿抚上了这样一封奏折。
其中全然不提沅川至今仍在蔺自明治下,只絮絮叨叨地将治河之难说了个遍,宿抚自然是看得头大如斗,一时还未想到这一层上。
应承安手里拿着足有一指厚的奏本,用它敲了敲手心,温吞道:“论精兵强将自然不如陛下,论人心向背可未必。”
宿抚看了看他手中的奏折,稍想了片刻,问道:“何解?”
应承安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奏本封皮,漫不经心道:“陛下求教于人,就是这个态度?请坐,奉茶,再拿壶好酒来。”
若是在旧时,手边还得再摆上盘棋子和下酒菜,再叫上两个会劝架的同僚,免得两人争执不下,吵架误事。
但是今日既没有能劝架的同僚,应承安也没有和宿抚畅谈的兴致,他能将所思所想告与宿抚,便算无愧于心,哪里肯管他信是不信。
宿抚却是脱口道:“酒不行!”
书房中只有一张背椅,充作宿抚平时批阅奏折时所坐龙椅,容不下两人,余下只有木墩,不合应承安口中“请坐”,那窄榻倒是能够两人对坐,然而不知道应承安是否会触景生情,不敢冒险邀他。
宿抚冥思苦想,突然记起一处盛景,也不嫌麻烦,拉着应承安便要直奔兴都宫北侧宫墙上的一处小楼。
已经入夜,许是明日有雨,刚一踏出书房便狂风大作,随行的宫人忙更换御辇帘幔,免得被风卷起,扰了皇帝兴致。
宿抚自负身强体健,对这寒风不以为意,嫌他们碍了清谈雅兴,当下披帘而出,只是刚一跨过门槛,突然听到应承安以袖掩唇轻咳了两声。
“世人爱明君、仁君,不怨怼中庸、昏聩之君,唯独惧恨暴君。陛下嗜杀暴戾之事做遍,世人有耳皆闻,也就升斗小民还信那一鸣惊人之事,盼陛下转性。”
应承安含着殷殷笑意道:“可费尽心思,哪有一刀杀了容易,礼贤下士,哪有令士人不得不效命快活。我这几日观陛下理政,乃是天生乖戾性情,前些年劳烦陛下在我面前执礼服侍,想来不满已久。”
宿抚自问登基以来驭下治民宽严相加,绝称不上暴君,竟不知道应承安是从哪得来的结论,被他说得一时愣怔,良久才无力地反驳了一句:“东宫之时……”
细细想来,是平生最快活之首。
应承安不知从哪听来了宿抚心中所想,他接过宫人递来的披风扣在肩上,一拢胸前系带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才肯在宿抚之后出了书房,听他这一句欲言又止,轻描淡写道:“我还当陛下对我衔恨已久,以我之苦楚消恨。”
他含混地笑了一声:“我身是亡国之君,归降之臣,陛下当初不肯放我体面死,如今亦不肯令我体面活,当真是深仇大恨,定要我焦灼狼藉,颓郁不智,才稍有平复。”
宿抚直欲辩驳并无怨恨,但话音往唇边一涌,又溃败地倒卷了回去。
应承安口中之苦,哪件不是他亲手施为,他有何面目为自己开脱?
只好不置一言,伸手将应承安扶上御辇。
所幸应承安的脾气去得也快,片刻后他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答了宿抚适才的疑惑。
“陛下以为非杀不可止世族蛀国之举,这倒也无错,只是如此一来,高门朱户战战兢兢,不敢生响,摊丁入亩之法又夺州府之利,嫌烦朝廷管束。田间老农不读书识字,风闻诽谤,人云亦云,不知此法利谁。陛下以为施善政,民心在己,实则……”
他斜倚在车壁上,冲宿抚微微笑了下,但笑意浮光掠影,未达眼底:“等陛下见多了朝堂诸公拨弄民心的手段,就知所谓‘民心可用’,不过是句宽抚之言了。”
绕是宿抚见多识广,也未曾想过“民心可弄不可用”这种话会从应承安口中说出,就好似他旧时民间坊里的仁恕之名乃是弄虚作假,他愕然地望向应承安,面上显露出疑惑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承安此言,可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