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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号一出,别说是四处围着的脚夫、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与听者、西京街上漫步而行的过客,就连王小元自己也都惊得目瞪口呆,如遭五雷轰顶。
演心手里的出食刀尖指着他,王小元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往左边一挪步,刀尖旋即往左;他偏不信,往右边跨一步,那出食刀也死死粘着他往右移去。于是他终于笃定了,破戒僧指的人就是自己,并非旁人。
王小元心虚笑道:“大师,您莫要拿我说笑了。”
演心笑呵呵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您是破戒僧,说些诳语也无妨…”
“不言诳语算不得一戒,自然没有破戒之说,因此下愚所言绝无半点假话。”演心道,“玉白三刀,天下仅此一家,下愚怎会认错?”
王小元却拼命摇头,“您只看了第一刀,这后边的第二刀、第三刀如何还未曾看过,怎么就能说是玉白刀法?”他忽而有种没来由的心慌,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怪僧如黄豆般的小眼里迸出精光:“你的刀法…也和玉白刀法一样只有三刀?”
说漏嘴了。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王小元紧张地一把捂住嘴,扑闪着眼四处张望。他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祸从口出的不安感,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但他同时又很是疑惑:为何自己对破戒僧的言语如此抗拒?被人认作天下第一的玉白刀客,难道不是一件荣幸而快意的事么?
夫役们目定口呆,左瞧右看都不觉得他们眼前这两人是江湖榜上大名鼎鼎的玉白刀客与破戒僧,一人是相貌丑陋、袒胸露腹的古怪僧人,另一人是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小仆役,没半点说书先生口中逍遥洒脱的侠客模样。若不是他俩方才的确真刀实剑地动了武,恐怕演心这番说辞早被当成胡言乱语,遭脚夫们众口唾骂了。
王小元暗道:分明是一场误解,可不能让他们信了破戒僧方才说的话。
他闭着眼思忖了一会,忽地想到了个法子。
于是王小元干脆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故作得意之态道:“不错,在下就是天山门玉求瑕。看在天下第一的份上…”
伙夫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王小元讪笑道:“…诸位大哥有钱施钱,没钱捧场。给二十文在下便表演一刀,五十文表演全套。”
众人本来就疑心甚重,此时更是大怒:“甚么天山门玉求瑕,你就是个江湖骗子!瞧你胡言乱语,说些骗人话,乞儿要饭都体面得多!”有人低声密语:“哎,你说他俩会不会是一伙的,合演一场好戏要给咱们瞧?”“这年头,甚么诓钱的花样没有?”
于是众伙夫抛了白眼,把瓷碗里茶水一咕噜灌了,便骂骂咧咧地拾掇着走开。王小元坐在槛木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新搭起汗巾去解石桩上拴马的麻绳,不一会儿便四下散了,只余下一地的汤茶汁与柑子皮。
先前还能在一起和气闲谈的人,现在却都翻脸忿然离去。想到此处,王小元不禁苦笑几声,也拍拍衣摆站起来,往茶肆里寻了条长凳坐下。他正慢条斯理地剥柑子时,那丑陋怪僧居然也跟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演心向主人讨了个大耳陶壶与两只茶碗,斟了碗茶水给王小元,王小元慌忙道谢。他二人坐在茶肆里默然无语了片刻,演心忽而笑道,“玉施主,想不到你有隐姓埋名之需,方才是下愚莽急了。”
王小元摇摇头。“…我姓王。”
演心见他看似光顾着掰柑瓣,眉目间却隐现忧虑之色,便也垂目微笑:“现下此处仅有你与下愚二人,王施主也不必拘礼。你我言语不会传到第三人耳中。”
王小元说:“我信得过大师,但只怕隔墙有耳。何况我真不是您所言的玉白刀客,担当不起这个名头。”
演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世上挤破了头要与天山门沾亲带故的人不计其数,即便不是有心取利之人亦对天山门心存景仰。如此看来,王施主倒是个异类。”
王小元苦笑着叹气。
他叼着柑瓣,望着肆外瓦上映出的一片血红的晚霞,喃喃道。“我认得天山门的现门主,那人对玉白刀客极敬重。若是像我这种临阵脱逃、苟命偷生之辈都能被认成玉求瑕,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王小元咬着果瓣,低声道。“…我不想对不起他。”
他不想对不起玉甲辰。
此时的他还一直惦记着在钱家庄群英会对上黑衣罗刹的那夜,那时他见情势不妙,曾劝玉甲辰逃走。玉甲辰投来的目光里满是悲哀、失落与遗憾,仿佛在无言地质问:这个心生退意、贪生怕死的人能是师兄么?
每每念及此事,王小元就觉得惭愧不已。他顶着玉白刀客的名头想去助人,可那一夜却未能演出个行侠仗义、古道热肠的玉白刀客,反而让玉甲辰大失所望。
于是在玉甲辰离开后,他将一身白袍、头上笠子取下,一齐挂在了梨树枝头。望着那飘飞的雪白衣角,他忽然茫然地想道:自己真的担不起玉白刀客的名头。
演心却合掌道:“苟命偷生并非可耻之事。只要活在世上,谁不是曳尾途中?”他举起缠在手上的金链子给王小元看,“王施主请看,你可知这是甚么?”
王小元答道。“出食三百刀。”
“非也。”演心摇首,“现在只剩下二百刀了。”他抖了一下金链子,刀身相撞的声音稀疏了许多。
“为…为何?”王小元悚然变色。出食三百刀举世闻名,怎么此时居然凭空少了一百刀?
演心道:“因为下愚…用一百刀去换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