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荣靖竟没有醒。
在眉头蹙起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方才的模样,睡得很是舒心的样子。
方才的紧张,仿佛是我自己心虚所致。
而他,一直就是这样的舒展着长眉,神态没有任何的变化。
呆看了他许久,确信刚刚他没有被我的动静吵醒,自己反倒做贼心虚后,不由得松了口气,才终于将视线收回。
勉强转了个身,揭起车帘半卷,目光看到的景致却不是往皇城的方向。
这个方向,我知道。
在我从赤国来到大岳的时候,这条路,就曾让曲五带着我来回地走了数遍。
路上有一丛说不出名字的奇草,其枝条清癯若梅,却发出一种浓郁的香。
远比它开出的花朵还要来得浓。
当时正值隆冬,我奇怪于除却梅与山茶这类风骨植物外,竟还有这种逢冬盛放的植物,所以特意留了心。
记住了那个味道,也真切用手摸过它的枝干。
所以此时,骤然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又真正循香找去,用了眼睛看到了那丛奇草。
我才确信,这条路,去的方向,就是荣靖曾带我去的那个农庄。
他的母亲亲手所造的一个机关庄园。
可却不知,他带我来的这里为何?
原本我
已经定了罪,甚至连“窝藏”我这个罪犯的何坊主都已经被他命人连夜押回了上虞城,却独独留下我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更甚与他同车同行。
如此不合常理,是荣靖为人可做得出来的,却不是身为一个帝王可以做得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
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他还是睡得舒适,呼吸浅浅匀匀地传来。
索性便不再多想,只等看后面他要作甚么。
然而,等马车到达了目的地后,车夫知会了我一声,便很是自觉地离开了。
完全忘却自己的主子还留在这里。
我走了出去,看到原先守卫森严的庄园,此刻竟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隔着半卷起的车帘,荣靖的身躯未动半分,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享受沉浸在睡梦中的乐趣,不愿再醒过来。
哪怕方才那车夫的声音并不算小。
荣靖有武艺傍身,耳朵向来都比常人要敏感得多,更何况有我这么一个状况之外的人在身边,他怎么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还是说,睡梦里有什么很是美好的事情,值得他能可暂时将现实里的一切抛弃?
心中做出了千百种的猜测,却始终不愿意上前去亲自试探。
于是就地坐了下来。
也不在乎现在天气还带着极是厚重的寒气,就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视线落在那辆马车上……亦或是那人身上。
只看得到一双靴子。
也不知等了多久,身上都已覆上了一层寒霜,车里的荣靖才慢条斯理地下来。
“好!你——很好!”简单三四字,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这是他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我向来愚笨,仔细想了想,除了听出他话中的恼怒外,竟真什么也听不出来。
脑子终有一日也会衰老下去。
然后人就会如一个耄耋老妇,会忘记曾经所有的事情,丢三落四,会越来越笨,只除却惹人生气……
在让人生气的方面,尤其是让荣靖生气,我实在是驾轻就熟。
毕竟,我只是活着,就已经让他很烦恼了,不是吗?
不等我多说些什么,荣靖已率先踏了进去。
许是没有听到我跟去的声音,荣靖骤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面色颇为难看地盯住了我:“与我待在一起,真是委曲你了。”
我怔一怔,好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