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定,视线落在我身后长案上的纸笔上。
忙得过去,手拿着狼毫笔,蘸了墨。
正要落笔之时,腕间却一颤,手中的笔握不住,当即应声落地。
我看到他脸上现出一种懊恼与悲恸。
却在一瞬之后,迅速遮掩住了。
唯恐我会产生自责心理,忙得将笔捡了起来,好好地搁回原处。
然后转身过来看我。
佯装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数年过去了,翁六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只是细细观望,却又发现他愈渐成熟的轮廓与五官。
脸上的稚气已消减很多。
我轻抿着唇,缓步靠近了他,将他的那只手捉了过来。
然后手指搭在他的脉上,仔细地诊断起来。
一面说道:“我知道你想说的什么,只是我并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你,我要你来,只是想给你看看病情如何。”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没了命。
这副躯体,实在是不在意料之中,没有办法预料它在何时就会失去所有的生息。
一闭眼,都会害怕自己再不能看见翌日的阳光……
我怕死,比任何人都要怕得多。
尤其是在经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后。
我根本不敢去想象,死亡到来之时,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又有谁会为我而难过。
人死后若真有黄泉地府,我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腥。
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
一切的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但时日渐久,那些迷茫与恐惧便渐渐散去了。
也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确实没有办法再与老天抗衡。
所以慢慢地放开了。
然而我欠了别人太多的东西。
在余下不多的时日里,我总想着,哪怕我偿还不清了,但是能够弥补一个算是一个。
好歹将我此生的罪孽赎了。
就如此际对待翁六。
他为我遭人断手筋,甚至连言语的能力也被人剥夺。
我虽是他人口中的圣女,却也不是神,没有本事让他恢复说话。
但是给他将手筋接回,却也不是不能。
即便现在渐渐记不起来从前很多事情的细节,只是身为医者,给人诊治断病开药是本能。
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忘得干净。
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了,我给他检查着手腕上的伤势。
对方使用的,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
虽然已过去了太久,腕上的伤口也早已经结了痂,看不出什么。
但是从他的脉象以及那些蜈蚣样纵横的伤痕,我还是知道。
这一种断筋的手法,是需要用钝刀在人的手腕上不断地磨,一直磨到见了骨头为止。
但是在过程中,施刑的人手艺高明,却能够保证不碰触到腕上要害的筋脉,准确避开。
只是将血肉给磨得干净了,再以盐水冲洗施刑的手,使得手上只余筋脉。
也让施刑的人看得清楚。
到了此刻,就可任由行刑的人挑选所要挑断的手筋。
这样毫无人道的手段,只消一想,都足以让人觉得后背冰凉,冷汗涔涔。
遑论要经历一切,且到如今也不肯让我知道他的惨遇的翁六?
我强忍住了眼中酸涩,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冲他道:“你放心,替人接筋脉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次做,还是有把握给你治好的。”
翁六的脸色忽地松了一松。
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表现,彰显了他此前遭受断筋之痛时的悲愤。
旋即便见他将情绪收敛住了。
紧张地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如今已不能够再言语,索性就垂下眼睑,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我按捺住了心底的愧疚难受,还是笑着说:“从前一个樵夫砍柴时误伤了自己,我亲手给他接的,不出半月功夫,已经能够再次拿起斧头上山砍柴了。”
“你本身有武学底子,身子比常人要好得多,要治起你来,对我来说简直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