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该死,一时出言不慎犯下大错,请将军责罚!”
面对他们头部低压,半跪在地的身形态度端正,李将军虽然仍越发用力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却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两人,“滚去做事!”
俩人得令退下去继续搜索寻人,全然没敢回头去看那道令人心惊的目光。
倒是李将军,他停下来教训那两名士兵的地点,正是一条靠近城墙方,早已长久无商人来往,也没有正常住户,唯独几所建筑还破烂不堪,荒废下来的街道。
这里天黑后,终是一些身无寸缕,穷困潦倒的行乞之人的常年聚息之地。
也是他们聚集的时间久了,才靠近,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酸臭味,甚是难闻。
李将军将手中的火把往无窗的缺口处伸进去,果然地上躺满了人。
除了脏、乱、臭,有什么都往身上套的衣着是共性,其中有的身上盖着半张毯子。也破烂不堪,干湿混杂。
没毯子盖,寒冷而至身体蜷缩成团的,睡梦中仍本能地拍去身上落下的些许雪花,然后又瑟瑟发抖继续入睡。
还有的,身体也是蜷缩着,成块的头发覆面,看不出面容何许。无论衣服还是头发,早就被雪覆盖得一片白。毫无声息。
这种人,早就不知道何时吐出最后一口气,最后连身体也变成冰,彻底离开人世。
可悲可叹,天子脚下,王城之中竟也有这般活人和死人混杂的地方。
李将军的目光仔细扫过这些人,凝重的面色也渐渐舒展开来,最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收回火把跟上早已远去的禁卫军队伍,继续搜索下一个地方。
还好,这些人中,没有他要找的人。
火把的光芒随着脚步声逐渐减弱最后彻底消失。
破房屋门口处,脸部被帽沿藏在其中的凤臻渐渐倒下雪地。她就像生命垂危般不作动弹,任凭手脚皮肤贴着雪花。没有知觉。
帽沿下,是一张面如死灰的脸,和一双绝望,空洞而涣散的眼睛。平静,生息似有似无。
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是——她把母帝的江山搞丢了。
如同根结了冰霜的铁锥,从胸膛扎进,穿破后背,并且停在心里就再也拔不出来。除了痛不欲生,连心都是凉的。
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脸上乃至眼角,但凡眼泪可以经过的地方都已经结出行薄薄的冰碴子。若还有泪,只差凝结在眼眶里了。
她一心想死,无颜面对天地,面对凤妤国百姓,面对每一日的阳光和月影,更无颜面对将江山社稷交到自己手上,已故的母帝。
她这一合眼,便再也不想睁开。可有时候人的生命力,不想死的人却能一口气说没就没,而一心求死的人,往往强得惊人。
尤其在听到外面路过时,士兵们口中讨论的话题,不禁令她提升了点儿精神力,集中在一起,空洞的眼神也闪过一丝在意,平白添了半分生机。
沉迷男色,被一个后宫面首谋了朝篡了位这些便不说了,都过去了她不愿再提。
可她在意的是那些个士兵们口中的古府。
古府里的人古慕寒,一个因家族遗传病而从小白了头的男子。同时也是名容貌与新帝有几分相似之人。
以其说古慕寒长得像新帝,不如说新帝像古慕寒。
因为正是那张让凤臻从幼时萌生好感,情窦初开到如今爱得痴迷,念得癫狂而不能得的脸,正好作为面首身份的玉清卓(新帝)出现后,便凭空得了这份寄托情衷式的宠爱。
独宠了至谋朝篡位时的男人。
虽不指望他感恩戴德或者念及旧情,无论如何若不是仗着那张脸,但凡自己保留一分自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种地步。
禁卫军们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只要有古慕寒在,凤臻便不会逃远。
除了心痛那个顶着那张脸的人篡自己位,除了想死的心,除了对母帝的愧疚。若凤臻还有念想,便是古慕寒了。
她记得被篡位当日午时,又有一位打着“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揭了自己皇榜,去给古慕寒看病。
可惜没能等到诊治结果,一夕之间彻底翻天覆地了。
她想知道他的诊治结果,想知道他的病是否有方可治?若仍治不了,还能活多久?又有没有什么办法,替他延上些许寿命?
然而,每当视线看往古府方向,脚下却重如千金,迟迟迈不出步子。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自己彻底落魄,成为逃犯;丢了自家江山不再是一国之君,也没有能力再为他做点儿什么了。相反,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会给他带去更多烦恼和恐慌。
他一定不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否则,即便他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只青梅竹马一气义便会伤心得加重病情,那就事与愿违,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