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的正是汪宏泰,二十多岁,五尺多高的身材。偏分头,漫长脸,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脚穿白底黑帮布鞋,身穿深蓝色的土布衣,上衣左口袋别支钢笔。他昨晚看校,现在打算回家吃饭,走到十字街,见西边正开会,又见大站在会场中间,觉得诧异,就走过去看。他正走着,见民兵连长背筐红薯秧过来放在大面前,顿时明白是咋回事了。他心里埋怨大,自己正打算申请入党,你咋在这时候干这事儿呢!怎么办!他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很快,他撇着嘴在心里“哼”一声。
汪宏泰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正发言的干部住了口。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书记更把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家想:这家伙,弄不好是来跟干部吵架的。小队干部为他捏把汗,书记心里“嘿嘿”笑,想:吵吧,越吵越有把柄抓!
汪宏泰走到大面前,抡起巴掌“啪”地给大一个耳光,抖抖地指着他,怒不可遏地说:“你!你咋偷集体财产啊!你不配当我大!”说着又扇了一巴掌。汪善用手捂着脸,看儿一眼,勾下头。
书记顿时傻了眼,想不到汪宏泰会来这招!众小队干部目瞪口呆,既在心里怨儿不该打大,又为汪宏泰松口气。社员们看会儿这父子俩,又勾下了头。治安主任站起来,朝大家说:“这才是时代的好青年,我们都要学习他。”这时,汪宏泰瞪了他大一眼,走到会场中间,振臂高呼:“维护集体利益!建设社会主义!”众人半举着胳膊跟着喊。书记觉得不说几句表扬话显得党对革命青年太不支持了,就站起来说:“我们都要向汪宏泰学习,大义灭亲。”这时伙夫来了,告诉队长:饭做好了。书记说:“散会吧!”社员们便站起来,少气无力地走着去吃饭。队长问书记:“汪善咋弄?”书记指着治安主任和民兵连长说:“为了教育广大群众,你俩带着汪善到各庄,叫各庄队长开社员会,让汪善在会上亮相。”治安主任想想说:“咱们大队有十个生产队。叫他逐队亮相,得亮到猴年马月啊!”民兵连长想了想,看着书记说:“你看这样中不中。咱敲着锣,让汪善逐队吆喝。这样既省时间,又达到了教育广大群众的目的。”书记想想说:“中!”治安主任说:“哪有锣啊?”民兵连长笑着说:“正月十五玩灯用的锣在仓库放着呢!”治安主任说:“可不是嘛!我咋把它忘了。”于是民兵连长便喊了仓库保管员去开门拿锣。汪宏泰朝他大的面前的地上“啐”一口,说:“活该!”就气乎乎地走了。书记和小队干部也走了。
汪善从连长手里接过来一根拌草棒,把棍穿筐绳里,弯着腰,背几下,把背筐背起来,去庄上亮相。民兵连长走在他前头,掂着锣。治安主任跟着他。程庄大队有四个自然村。他们在程庄当街转。民兵连长“咣咣”地敲着锣,汪善大声喊:“我叫汪善,偷队里红薯,大家都别向我学习!”他走了一会儿,觉得背筐千斤般地往下坠。他把腰弯得几乎成直角,把头勾得几乎和膝盖平,用屁股撅着筐,使劲扳着拌草棍。筐绳勒在肩膀的肉里。路上偶尔碰到人,他赶紧躲路边,让他们走。有人开门看一眼,赶紧关上门。小孩们听到锣声,以为是玩猴的,出来看见不是,又回家了。
汪宏泰坐在堂屋小板上,听着“咣咣”的锣声,几滴眼泪滚出来。很快,他吸了几下鼻涕,抹把泪,站了起来,去食堂打回来饭,让娘全吃了;拿起挂在门鼻上的毛巾擦擦脸,出门去学校了。他忽然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用手一摸是只蚂蚁,用指头肚捏住它,狠狠地把它捻碎扔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