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莲两口子倚着堂屋门,盯着院里的水,等它下去,等到小晌午,也没见水下去一点,到过道看几遍,没见胖女人家门前有动静。菊莲等不及了,又去找程旋,见他家锁着门,只得又回来,见水已往屋里渗、男人正用锹把渗的水从门口往院里攉,想别看房子破、万一被泡塌,上哪归身呀!不免勾扭着头,握拳搁鼻下,啜泣起来。脸如桃花带露。男人瞪她一眼,说:“哭顶啥用?还不快攉水!”说着,把锹扔到她面前,蹚着水去到夹道拿锹。
菊莲刚捡起锹,就听男人在夹道欣喜地喊:“快过来!有办法啦!”菊莲掂着锹,蹚水走过去。男人看她一眼,指着夹道后墙根脚的砖头蛋,说:“咱家地势高,后过道地势洼。咱从这扒个口,不就把水排出去了吗?”菊莲想:此时也只有如此了,便瞪着男人,恶声恶气说:“排!排!排吧!不排岀去淹死你个鳖孙!”男人便用锹撬出来几个砖头蛋,用锹把一桶,水便“哗”地从那口流向后过道。男人得意地说:“祖奶奶!早知这能排出去水,咱谁也不给他说好话!”菊莲嘲讽地“哼”一声,说:“你啥法耶!看看谁家院里的水不是从前过道走的!只有你家是倒流水。除非不鳖精的人会这样干!”
这倒流水被后过道的一个垫着锹的人看见了,边往口处跑边指着菊莲男人喊:“谁叫你往后扒口流水啦!唵!这不把俺们的过道冲洼了吗?唵!”菊莲男人说:“俺......”那人恶声恶气说:“俺啥俺!再俺也不中!”说着,跑过去,挖土堵那口。喊声惊来过道各家主人,都掂着锹出来了,都说:“这不中!恁前头的水不能往后流、冲俺们的过道!”有个人跑过来,和那人一起堵口。有的人在自家门口叠堰,有的站一旁看笑话。口被堵住,沥着水。男人站那儿哭丧着脸。菊莲瞪一眼男人,又瞪着后过道的人。
这当儿,只听菊莲背后“呦”一声。两口子扭头见程旋来了,白他一眼,扭回头,沉着脸,不理他。程旋故意吃惊地说:“咋从这扒个口呀!”菊莲“哼”一声说:“不从这扒从哪扒?”程旋咂下嘴,十分自责地说:“你看我,一步想不到就出杈。我想着我跟前头西院说得好好的、那家许我一定马上挖,我才回去吃饭的。我吃着饭还想着这事儿呢,碗一推,就赶紧来,谁知又碰到有人拦住我,要我去处理也是过道走水的事,就去嘞,处理完就往这边赶,谁知那家没有挖吔!早知他不挖,我当时就不走,看着他挖!”又埋怨:“那人咋恁不实性呢!咋嘴里说着、脚下佉着呢!”又看着那口子,说:“不管咋着,水排出去就妥咧!”菊莲白他一眼,说:“谁知你说的是真、假呀!”程旋咽口唾沫,说:“咋!你想着我是骗你哩?是吧?”说着,转身走着说:“你不信?走吧!咱找到西家,六个眼见面,看我当时说没说叫他必须立即马上挖!”他知他们两家正生气,菊莲家人是不会去的。谁知菊莲却转身说:“走!六个眼见面就六个眼见面!”说着,跟他走了。程旋心里“扑腾”着,只得走。那菊莲见他真要去,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扑哧”一笑,嗲声说:“我和您说着玩哩!能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旋扭头故意说:“走吧!别叫我骗你了!”菊莲忙不迭地说:“不骗......”说着,拐回来了。程旋转身站那故意迟疑会儿,也拐回来了。
菊莲站在夹道里,又看着程旋的脸,说:“前头没挖开,俺往后排水,可后过道的人不叫排!咋?非得把俺的房子泡塌不中呀?”程旋问:“后过道咋不叫排呀?”听菊莲说后,翻过墙头,掏出烟,笑容可掬地给正看口的那俩人敬着烟,说:“来......吸支烟!”俩人见主任来敬烟,觉得排场得不得了,承情不过地“嗯”一声,接了烟。程旋说:“菊莲家和前头西家闹矛盾,水排不出去,泡了根脚。都是老少爷们哩,咋着也得帮忙,不能让房子泡塌呀!”那俩人想:自己为一个过道的人堵口,受益是一个过道的人;若驳了主任的话,得罪干部的是自己,划不来!于是,两人便红着脸说:“是得帮忙!”程旋忙又敬上烟。俩人又咂嘴“嗯”着接了烟,别在耳根上。程旋趁势说:“咋?我下手扒吧?”那俩人说:“不能叫你动手呀!”说罢,就你一锹我一锹地扒开了口,水又“哗”地流出去。程旋又碎步跑到其他人面前,笑着双手敬上烟,说:“都是老少爷们哩,帮帮忙!啊!等闲了,到我家喝酒,没有好的有赖的!保险叫大家喝个够!”众人接了烟,都回家了。
原来这程旋试探到胖女人家不同意挖沟,又不想说硬话得罪她家,又得给菊莲家有个交待,正想着说啥谎话、而且这谎话还不能得罪菊莲家的办法呢,忽见了菊莲家的宅势,想她家必从夹道排水,又怕她家当时不同意,便编了胖女人家同意的话后走了。他约摸着菊莲家憋不住、从夹道扒口了,又谎说半道去处理事,又拖了一段时间,便来了。他唬两家,也办成了事!真个是滑得像泥鳅!
水下去了。菊莲两口子把程旋让进屋。菊莲打盆洗脚水,让程旋坐在小板凳上,把盆放在他脚下,笑着说:“多亏您!要不俺房子就泡塌咧!”程旋洗着脚上的泥,说:“没有啥,这是当干部应该管的事。”男人哈腰敬上烟。菊莲又给他烧碗鸡蛋荷包茶喝。程旋要走,见院里有泥、自己洗净了脚、穿上了鞋、无法走,犯了愁。菊莲说男人:“把他背过去!”男人便撅着屁股弯着腰,把程旋背到大路上。男人回来用锹平院里的泥。菊莲想:为出水自家作恁大的难,都是怨男人矮、不扛门户。若他长得五大三粗,往那一站,看谁还敢说二话!自己长恁好、寻个窝囊废!便往床上一躺,用单子蒙着头,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