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听了这句话,顿时犹豫起来。他想起了庄西头的程老头:前几年,程老头得了脑血栓病,卧床不起,“嗷嗷”叫,把鼻涕淌嘴上,拉屎在被窝里,弄得屋里臭哄哄的,当着孙女的面摆弄鸡巴。家人开始还管他,时间长就够了,就很少管他了。程老头的儿子上河工;他媳子伺候程老头,把他糟蹋死了。春潮不由得想起了自家:自己为了养家,成天在外忙。大、娘跟着自己,若是得啥病,全靠媳子伺候。媳子还想叫别人伺候她呢,能会伺候大、娘吗?说不定......春晖不敢往下想了;他不想为住这片宅子落不孝的名声,便搭拉着头,蔫蔫地说:“你想孝顺老人,我不能不叫你孝顺呀!”春潮窃喜,却说:“你养活他俩不妥咧吗?”春潮红着脸,笑笑,说:“你和俺嫂子比俺俩勤快得多,恁养活吧!”春潮说:“就这样定啦?”春晖“嗯”一声。
二舅扭头问根旺:“哥!恁看呢?”养活自己哩,能说不中吗!于是根旺便勾着头说:“跟着谁都中!”二舅又看着九爷。九爷说:“他弟兄们只要商量好,咱还有啥说的呀!”二舅想想,说:“那中,就这样。俺哥,俺姐跟着春潮,书记西边那片宅子就分给春潮。啥事全管!”说罢,看着九爷,说:“立字据吧?”这时,根旺看着二舅说:“自己的孩子养活老人哩,还能立字据呀!叫外人知道笑话咱,说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啦?还立字据!再说,恁些人在这证着呢,还会有变呀!字据就别立咧!”八爷想想是这理,就说:“中。”又说:“我一时半时也死不了,他春潮到时候不管你,你跟他打官司,我作证!”众人都笑了。
二舅又给他们分了砖,把堂屋分给春潮一间,还分了杂物。识字人写了字据。写的是谁分的啥。弟兄仨各收一份。大家到灶屋分粮。九爷说:“现在那两家没房,分的红薯干也没地这儿放;等盖了房,叫春光二大用筐给他们量开妥咧。”二大说:“中!”三舅说九爷,到底是老分家儿,考虑得周全。大家笑笑。二舅看着九爷说:“那不中,你不能当甩手客官,分红薯干时,你还得来,别叫谁说筐满不满的不公平!”九爷笑说:“那咋!到时候,我死咧,恁还把我从墓坑里扒出来呀!”大家又笑了。
大家到麦圈跟前分麦。根旺拿来仨口袋,识字人撑着口,二大给每个口袋倒进去一斗麦,又要挖,二舅说:“别挖咧!”春潮看着圈里的麦,说:“这不还多着哩吗!”三舅说:“多啥多!恁大、娘都老咧,得叫他们多吃点细粮!再说,人来客到的,都得恁大、娘支应,总不能叫客人吃红薯干面馍呀。多留点麦,不叫恁大恁娘打饥荒!”春潮想想,说:“不够了,俺们给他俩兑!”三舅说:“兑啥兑?放着利亮不利亮!”春潮还要说。三舅脸一板,说:“别说咧!就这样!”春潮不敢说了。
大家又回到堂屋,各坐、蹲老位,说着闲话。这时,根旺起身到灶屋,把买的锅、刀、勺、碗掂出来,摆院里,叫春潮、春晖各拿一份。柳俊站在灶屋门口,看着弯腰拿物件的孩子们,不由得一阵心酸,红了眼圈,叹一声,想:这一拿,大家就要零散了。春潮把物件放到西套间。春晖把物件放到西屋。弟兄仨见分完了,就各抱着孩子,和媳子一块串门去了。根旺叫媳子炒几个小菜,掂过来两瓶准备好的酒,招待分家的人。
大家围着小桌,坐在板凳上。柳俊被二弟喊过来,坐个板凳头,欠着身。因喝的是分家酒,大家颇为伤感,随便喝几盅,吃点菜。二舅见姐欠身坐,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她,说:“姐,您往前坐!”姐接过筷子,又放桌上,别着头,叹一声,红了眼圈。二舅劝姐,说:“恁也别难过。恁把他们恩养大,把事也给他们办完咧,也没啥亏欠,就是房子没全盖,但也给他们找好了宅子、烧好了砖,让他们操操心也中。谁分家会弄多停当呀!就这弄哩就不赖咧!”九爷也比着劝,说谁谁家老哩连个砖头蛋就没给儿置,就分家咧,说恁这已经好到天顶咧。柳俊抹着泪,说:“我知道,可不知咋地,心里就是不是味!好好的家眼看着零散咧!”三舅笑着瞪姐一眼,说:“您咋说零散咧?你住在春潮家,离他们也没多远,想谁咧,抬脚就到那见到人咧!不住一块显得亲。见你去了,他们还慌着给您烧鸡蛋茶呢!”说的柳俊“喷”笑了。这时,大家的酒喝得才有点趣儿。
快晌午时,大家走了。根旺两口子把大家送到当街,别着头,叹一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