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柳俊忽然抬头看见了雪梅,忙走出来,问:“你来啦?”雪梅“嗯”一声,就往套间走。柳俊忙挡住她,说:“装柜的有她俩就够嘞!你——”说着,指着隔墙箔跟前的一堆青菜,说:“择菜吧!明早还得用它待客呢!”雪梅顿时明白这种喜事是不准自己这个有女无儿的人乱插手的!她木沉着脸,就要去择菜,这时,肖环跳下床帮,站在套间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雪梅的脸,说:“嫂子!我择菜,你装柜吧?”雪梅“哼”一声,说:“俺是择菜的手,哪能装柜呀?”肖环撇着嘴“咦——”一声,说:“那算铁!俺大哥是官,你是官太太!嫂子的手装柜吉利,才是装柜的手呢!择菜就窝囊了你的贵手嘞!”说罢,“嘻嘻”笑着,转身回去了,端起柜上的灯 ,放在一个凳子上,掀开柜盖,拿起床上的新被子,和仙枝一块把被子叠好,往柜里装!雪梅瞪她俩一眼,去择菜。
雪梅坐在小板凳上,择着菜,只听郝仙枝说:“俺孩子结婚时,我得多套几床被子,不能像打发闺女那样只套两床被子恁寒碜!”肖环说:“那是哩!你没有闺女,不把东西给儿子,给谁呀!不像有的绝户头,想把东西给儿子,也给不成!只能给闺女!”二人又“嘻嘻”笑!柳俊把脸一沉,厉声说:“别说嘞!”俩人绷嘴笑着不吭声了,把被子按柜里。
韩雪梅听着那些话,句句像刀子扎心!她赶紧择完菜,手也没洗,朝套间冷冷地说声“我走啦”,就气呼呼地走了!柳俊说:“明早来早点!”雪梅没吭声,摸黑回了家。
次日三更,春光起了床,打算去喊门里打发闺女的人去春潮家。他喊醒媳子,让她也早点去。雪梅把发生的事说一遍,赌气说:“我不想去,去了净被人笑话!”春光叹一声,说:“这是咱妹妹的一场大喜!你若不去,妹妹会生气的!别人还会说闲话!”说完,走了。雪梅想想,也叹一声,停会儿,就抱着她妮去了春潮家。
春潮家已经忙开了。堂屋当门的后条几上点着一对红蜡烛,闪闪的烛光把当门照得亮堂堂的。堂屋门口西墙上楔的木橛子上挂盏借来的马蹄灯,照得院里若明若暗。九爷和根旺坐在堂屋当门的凳子上说着话,其他人排队等着洗脸。灶房里,雪梅在烧锅,肖环在往锅里下饺子,仙枝在案板上剁芫荽做酸汤用,柳俊在涮碗。停会儿,人们端着碗,排队盛饺子,盛了的找个地方或蹲或坐着吃起来。大家吃完饭,男人们把一些陪送的物件从根旺妮的套间抬出来,摆在院里或当门里。女人们在根旺妮套间看打扮花闺女。根旺妮坐在凳子上,在穿棉袄。这是规矩:再热的天,出闺时也得穿棉袄!
天不亮,娶亲的人、车便来了。礼重、车好!女方依礼迎,男方依礼进。嫁、娶的礼节毕,物件被娶亲的人抬、拿走后,肖环、郝仙枝穿着大红上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根旺妮上了婚车。此时,雪梅坐在锅对门的柴火上,在烧大锅茶。这茶是晌午摆酒席让添香客喝的茶——程庄一带人称给嫁闺女家送礼钱的人为添香客——她知自己不是好命人,怕干贴近妹妹的活给妹妹带来晦气,便找了这活干。她的衣服上沾着柴火末子。她用沾着灰的手抓着柴火,一把一把地往灶膛填。欢腾的火光照着她阴沉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