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高勋过着这样的日子——整天穿件条纹的囚服,一日三餐难闻到油荤,在队上天天要点三次名,有事必须叫报告,在外劳动都是由和他以前穿一样制服的管教民警押来押去的。
他所在的劳改二中队有百多名服刑人员,成天的劳作就是开垦荒地,这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活。
高勋常因痛悔而黯然神伤。人也只有到了这般地步才知道痛悔,才知道痛苦和悔恨是一对孪生子,它们是每一个象他一样的罪人心里永远的痛,永远流着血的创伤!
在一群身穿条纹囚衣的劳改犯人中,锄头朝天挥舞,落地铿锵有声,没人留意他打湿了的泪眼。
红旗派出所墙上的石英钟那根细丝样的红色秒针,永远精神抖擞地转着它的圈,即便是在阒寂无声的夜里,也听不见它走动的声响。
在派出所大门内可以瞧见大码头的一角,江边泊了几艘趸船,码头历来是这城里消夏避暑的绝好去处。
排排明月样圆的路灯把江边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来江边玩耍消闲的人们特别多。
有坐在层层叠叠石梯上观赏万家灯火的中年夫妻,有悠哉游哉漫步于滨江路上一脸惬意的青年情侣,更有捞起裤脚站在江水边戏水的家长和小孩,还有他们游在水中的狗。
派出所在临水的石梯上放置了一块“珍惜生命,禁止戏水”的牌子,而人们总是熟视无睹,这善意的提醒成了整个夏天最显眼的摆设。
大门外面的喧嚣歇息了,红旗所所长吕志宏独自坐在门厅的办证台里看了一眼那钟,11点半。
不知不觉间眼皮不停地打起架来,接着嘴张得大大的,哈欠大作,吕所长真想就撑在大理石的台面上瞌睡一会儿。
但不行,怕一觉睡死了,特别是他睡觉还有鼾声,有人来所里第一眼就见到警察在呼呼地打瞌睡,那印象多糟糕啊。
再说他在所里还从没在夜里12点前睡过觉的。
为了赶走瞌睡,他点上了晚饭后的第十支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给警花郑周煊打手机。
通了。他问:“小郑,怎样,现在哪个位置?有无动静?”
对方回答:“在7码头的滨江路上,我的吕所,刚出来个把小时就有动静,我们辖区的治安也太差了点哟。”
他说:“哦,我是醒瞌睡的,没催你们意思。你两个要亲密点,不要一处一坐一个凼,坐巡结合概率大些,情侣压马路你们都是过来人,用不着我点拨哈。”
“还不亲密呀,老高正挽着我的手呢,就差接吻了!我的方鸿鹄看见还不气晕!”郑周煊在电话里嬉笑地说。
接电话的郑周煊腋下夹了张报纸,高翔确实是挽着她的手臂的,一张报纸恰倒好处地隔开了两人的皮肤,这是郑周煊有意为之的小心眼。
两人在照着昏黄路灯的滨江路上漫无目的散步,与她俩擦肩而过的人只注意这对亲昵的情侣,谁也没发现两人的臂腕间隔了一张报纸。
滨江路是连着码头的沿江休闲大道,宽敞而通衢,偶尔也有小车驶进驶出。
江边夏天的夜晚有风,郑周煊膝上的短丝裙被风吹得轻飘飘的,她看着自己脚下在迈动前行的高跟皮凉鞋对高翔说:“假要假得干净,这叫亲密有间。”
出所前,她本穿的一件短袖体恤衫,被检查他们装扮的吕所长给呵斥了:“不行!你把警院学的犯罪心理学都还给老师了。穿你那件粉红的吊带衫,现在最流行的,扮情侣要扮出点档次。”
吕所长这段时间很毛焦,心里像爬上了热锅的蚂蚁,说话声音有点高八度。
被批了的郑周煊舌头一吐,转身去换了她那件并不常穿的粉红吊带衫。
看着郑周煊被粉红吊带衫映衬得一脸红霞飞舞,定定地站在他面前。
他猛力拍了一掌高翔的肩头说:“这还像那模样,帅哥美女还不快滚!”
吕所的确是只热锅上最焦急的蚂蚁。
分局的打击人头指标下了快一个月了,急得他天天把目光落在桌边的台历和墙上的钟上。
他所在的辖区因防范上抓得特好,快一年没发盗窃抢劫案件了。
前段时间记者还在报上吹了他们一版,将他们防范的招数总结了七点,很有点带推广的意思。
但当他正考虑如何发扬光大之时,局里又改弦更张,部署了夏季严打战役,恢复了派出所办刑事案件的任务,这下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日子像江水一样奔流,眼看要到年底了。
他已经两星期没在家待了,其实他的家就在江对岸,仅是隔江相望而已,他能看见爱人那幢高楼18-2的阳台。
阳台上也与所的大门遥遥相望,女儿还专门用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买了一架高倍单筒望远镜,架设在阳台上。
说是观赏江景,其实江景看得少,她和她妈看得最多的还是看对岸派出所的大门,那高倍望远镜极好,连派出所门口站的是谁都能认出来。
为了能让她老汉分辨出她爱人阳台,女儿还专门在阳台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昨天他抽空风风火火回了趟家,挨爱人前二十分钟,妻子在厨房忙乎饭菜。
他守在旁边听她说话,听女儿读初中的住校情况,而后刨了口午饭就说要走,害得妻子连碗都没来得急收拾,就跟他一起把家庭作业做完成了。
算上前奏两人最多在一起又待了三十分钟,他就开车回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