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夺人子害人命的蛇蝎娘子是凉州来的胡人舞妓,吐浑氏,后来不知怎么成了杨少卿的爱女,便是如今宠冠后宫的杨昭仪。”
“大胆!”郭瑞青不待老妪说完,便是一声棒喝。
府丞见状忙扔了笔踱至二人近前,下属新近孝敬的美酒还没喝完,贤妻近日才娶回家的美妾还没睡够,他还不想死啊。
方才府尹大人为什么不将他也赶出去,听了这等皇室秘辛,且不论真假,他还有命活么?
“大人,依属下之见,不必再审了,既然事涉天子,还是将人捆起来送大理寺审问为妙。”
府丞小心翼翼地凑到郭瑞青耳旁献计,他其实更想建议府尹大人直接杀人灭口,奈何这位府尹大人最恨草菅人命,他实在太难了。
既然不能灭口,唯有闹大,越多的人知晓此事,知晓此事的人才越安全。
郭瑞青对府丞的提议不置可否,他望着老妪,目光如炬:“你今日前来,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的你?”
老妪垂下头,放声痛哭起来。
郭瑞青显然失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他吩咐府丞:“你接着审,问出主谋再送大理寺。”
朝中储位之争已近水火,他官位不高又出身士族,并不愿卷入此中,老妪话的真假自该大理寺来断,指使老妪今日来此的人他却要弄明白。
府丞知道这是叫他用刑的意思,说来好笑,他们这位在众人面前稳如泰山的府尹大人其实见不得血,每次刑讯逼供的事都是他来干。
“大人,那首歌谣还有几句没有传唱开来——君王死,社稷亡,五月五,屠宫城,盗人子,易龙孙。”
老妪朝背身而去的郭瑞青高声说完,定了定颤抖的身子:“这才是诛九族的大罪!”
郭瑞青一向沉静如水眸中涟漪顿起,面色瞬间惨白,沉寂多年的往事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
二十年前,他和现在一样,也是洛阳府响当当的人物。
和大多数清高的世家子弟不同,他和市井中的游侠义士之辈乃至鸡鸣狗盗之徒都相交甚洽,因此他们都很乐于帮自己点小忙。
比如,给早就看着不顺眼最后却拐走他族妹的混蛋小子找点麻烦,让他在接亲路上丢点丑,沦为全城的笑柄。
只是他派去的人明明拍着胸脯和他保证将泻药下在了那小子高头大马的粮草里,最后笑柄还是落在了他十一妹坐的马车上。
他族中是累世的簪缨大族,那小子祖上乃一等一的暴发权臣,是以她十一妹出嫁坐的马车雕梁画栋,镶宝贴金,门帛锦幔,无一不精,乃出自活鲁班张大家之手。
没想到这马车奢华却不耐用,行至半路突然砰的一声响,断了车毂。
雪上加霜的是,这时下在粮草里的泻药似乎起作用了,那马也长嘶一声倒地不起。故此他们只得停了下来,不想却堵了后面另一支送亲队伍的路。
那管家气势汹汹来问了情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嬷嬷,说她家娘子久仰郭十一娘的美名,愿让出自己的香车换一幅字。
于是笑柄变为笑谈又传为美谈,只有很少有人知道这桩美谈之下是怎样的动魄惊心。
他无比庆幸那一日因为心虚抢了族兄的活计去背十一妹上车,正如他此时无比庆幸背过了身,让府丞和老妪看不清自己失态的神情。
郭瑞青转过身,还是那个处变不惊的府尹大人。
老妪抬袖擦了擦沟壑纵横的脸:“大人还好奇是谁令老妪来的么?”
郭瑞青斜睨了眼府丞,府丞识趣的退了出去,一炷香之后,郭瑞青气急败坏的从堂内走出,他忙迎了上去,忐忑道:“大人——”
“不必审了,直接送大理寺。”郭瑞青说完,招来衙役:“你找些人继续去街头巷尾盯着,再有传唱歌谣的一律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