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卒急匆匆自后方奔来,边喘边报道:“大喜!王贵统制升了御前诸军都统制,眼看到了城下安置。”原来郭四施个拖字诀,竟是点了一班天兵下凡,好名正言顺来将我等一网打尽。我疑心听见了贵叔名号,略思忖便知说的乃是王彦,大抵荆湖话里,“彦”、“贵”两字颇有些相靠罢了。
这一下师出有名,把个郭军头豪畅坏了,瞬息间便发布钧令,要亲使大环刀,把银娘的十指一根一根斫下来,教她吃些苦楚,以便具实供出些泼天罪愆来。
只说到了这步田地,倘要保全我三人,又不累及宪叔与父亲,除却妥协留质外,端的再无可为,我没柰何放出声去,请他务必刀下徇情,姑且厮见。待相机脱身,我便看到银娘委顿于地,衣裙横切竖割,血印阑干,道不出的森然可怖。而那郭老四头裹皂纱转角簇花巾,身被貂鼠团花皮袄,外罩里金生铁甲胄再加前后掩心,只差顶黄金兜鍪便可上阵杀敌去也,果然有备而来。其后兵健尽是王彦队中股肱,横列于路杈前缘。我略抹过腰间,顿时暗呼侥幸:没在褶裥中的如意栀子银瓶佩折出个烁金的日光点子,前路竟扯着道绊马索!
她先一步滚鞍下马,赶在我前头扶起银娘,再将我整个儿掩在身后——大可不必如此:一个总角丫头,在郭军眼中,也不知当不当得半个人来待呢。——我遂隔着面氅福了福,软语述说李大姐儿生自去岁的痴病,之后辗转而成的失魂症候,如何举止言行大异常人,又如何制造出这诸多误会龃龉,耽搁了治军……话已说得九分圆满,我于是请银娘伏上马背,再四保证带回去严加约束。
各人自退一步,何乐而不为?毕竟上峰也只敢施以软禁,他郭四何德何能,岂有旁生枝节的道理?但总归是义愤难平,他复殷切问道:“究竟贵人今日出城所为何事?譬如有那照顾不周之处,小卒浅思粗虑所不能至,烦请提点则个。”
双方既均知是在做戏,却又来!我心底烧出无边厌烦,正待拿话搪塞他一二,忽闻左手处吱扭扭转开一叶门扉,无移时从中摇出个白头老妪,手挽竹篮儿,蹒跚向我行来,挪了逾三步,方省礼敬尊者一节,就要挫身拜倒。我心头打个愣怔,忙赶上前去把她半扶半抱起来,道:“周妈妈快别如此,这一下若生受了,岂不折煞郭四叔?”她嘴唇抖得恰似含了一口滚烫的莱菔油,冲着郭老四哭笑莫辨地一咧。
“二娘子,直教老婆子好等。定了早先来铺子里随作朝食的,”周妈妈揭开篮上的靛青罩盖,半晌续道:“现下只得使息妇打火重制,权当点心拿去垫牙吧。”里头油布托着几颗福福的白炸丸子,乃是我在鄂州城中最喜的周婆婆银茸元子!
隔着窗纸,有把妇人声音递将出来道:“正是。奴特特取了贮藏的金甲井水做豆腐,另打了几个‘小宰羊’的,专给二娘尝个野趣。”周妈妈已渐稳下心神,帮我札裹了炸货,我旋向襟中一纳,以目做谢。只听房中人少顷又道:“借问大人一句,奴家膝下有一小儿,便从鄂州军中,算今日却有月余未归,不知身体康泰否?若有什么不好,也乞大人多视他年幼罢。奴寡居不便,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