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去山长家骗酒喝?不许去。”冬灵挡在师父身前,一副认真的表情,老头儿不想与她争执不休,只好坐下咽着这少油无盐的菜饭,心里叫起苦来。
乌洛,原来也是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年轻时与周世章同在一处功书,相处融洽,关系亲切。二人看透了官场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作派,对此失望致极,故而先后辞官回乡。周世章心存远大志向,与几位好友合办万松学院培养贤德之辈。本来他也找过乌洛入伙,但乌洛实在是厌烦了那些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不愿再进书院。乌家世代名医,乌洛少时就跟着父亲学医,二十岁年纪已小有名气。他弃了功名后返回故土继承父亲衣钵,也有了自己的一番作为。
不料,好友澹台柱大将军被朝廷灭门后,他着实被震慑了一下,身边还带着一个所谓罪臣之女,确实不安全。于是他索性关了医馆,带着小冬灵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前。在走投无路时他想到了同窗周世章,便来投奔,在尼山生活了好几年。眼见小冬灵渐渐长大,自己所能教的东西也已被她学去,他便离开了尼山,从此四处行医漂泊。
早年娶了一房妻室,久病缠身没留下一儿半女便离他而去,从此他也没再续弦。现在自己己年过半百,无儿无女无老伴,依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倒是神仙生活。好在,还有个冬灵这孩子,她虽外表冷漠,对他也是这副样子,但他晓得她打心里将他当作父亲。每次上山来看她,她饶是一脸严肃模样,但还是天天扯着他与自己一起上山采药,还硬是闹着让他当做药物实验对象。嘴上不准他喝酒,却时常下山为他打了点好酒,当然只有那么一丁点而已。
有了她,他这一生很知足。
他明明嘱咐冬灵不要将他的到来告知周世章,可来到医馆的第二天他便自己偷偷的来到同窗家中。周世章正准备去书院授课,一见同窗突然出现在自家大院便高兴的大步迎了过去,几句寒暄后领着他进了大厅。他张罗着让里屋的夫人上茶点,把授课一事抛向脑后。周夫人捧着盛有茶点的托盘走了出来,这才知道来人原是乌洛大夫,便带着几分亲切之感与他打招呼。
“哟,嫂夫人这是一年比一年年轻呀!去年一见还没有这般容颜,您用的是何秘方保养的如此之好?”乌洛嬉皮笑脸的望着嫂夫人,向她作揖道。
周夫人一听这话当然乐不思蜀,‘哈哈哈’笑弯了腰,把茶点双手递给了对方,道:“乌大夫这是从哪儿来呀?许久没有见到您了,您就忍心把乌灵那孩子一人丢在这群山之中吗?”
乌洛也双手接过递来的茶点,掀开茶盏莲花盖,放在鼻前轻轻闻了一闻,道:“好茶呀!她现在也大了,在这生活也有近十年光景,这世上,只有这里最适合她。况且,你们夫妇是我最信任的人,把她交给你们我十分放心。”
“这次回来你就多住些日子,你我一起好好聊聊,中午在我这里吃饭,我让拙荆准备几道下酒菜,我下山去砍两刀新鲜鹿肉回来。”周世章笑道。
“让学生去把乌灵那孩子叫来,这孩子平时也不大来家中坐,我叫他来吃饭他也是不来的,害得我只好做好了菜为他送过去,那小子就是这样见外,容易害羞。”周夫人坐下来说道。
老头儿努努嘴,道:“她一点都不像我,唉,也是我将她给惯坏了,那脾气一上来可要人命喽,所以我不经常来看她,这也管那也管的,她倒是像我爹,唉呀,我真是愁死了!”他啧了啧嘴巴,又把烟斗点了火。
“想来他也这么大了,也到了及冠之年的小伙子早就该娶妻生子了。前些天我还跟夫君商量看哪家姑娘好,就替他物色了来,与他拜堂成亲,身边有个伴儿总是好的……”周夫人道。
只见老头儿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了半天,把周夫人吓了一跳,他止住咳声望向同窗周世章,见他无奈的偷偷耸了耸肩,老头儿忙道:“成亲呀?这倒不急,不急……”
“你想让他也像你一样独身一人吗?我虽说不是他亲娘,但他在我这也待了近十年了,我把他视为己出,我是想让他有个家。”周夫人一脸严肃的唠叨道。
“这是当然,当然,嫂夫人考虑周道,是在下太粗心,没能为孩子着想。只是不知她自己愿不愿意,她就是轴,轴得很呐,我回去跟她说道说道。”老头儿露出少有的拘谨之容,心里却道:要是让那丫头晓得帮她作媒说亲,对方还是个姑娘,她非杀了老夫不可!他不禁打了个激灵,自言自语嘀咕道:“不敢想,不敢想!”
中午,周夫人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除了家中后院种的一些瓜果蔬菜,还有野鹿肉,驴肉,野猪肉等。老头儿最为终爱的就是这驴肉,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果不其然。驴肉细腻而不油腻,这天下没有比驴肉更美味的了。老头儿好这一口也是众所周知,以前找他看病的那些患者们可以不负费,只要带上一小块新鲜驴肉准会把老头儿乐得合不拢嘴。
酒也是好酒,周世章家里的酒样样都是极品,他本人爱好收藏天下美酒。经他教过的学生考上功名得到一官半职后总会送来几坛子好酒,逢年过节学生们都会重返书院看望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也会送来很多。老头儿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年来尼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同窗家中的这些美酒,时常喝得不愿回去。
三个老人带着冬灵这个年轻人围着桌子吃得热闹,冬灵原是不想来的,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师父那脸贪酒的憨态。既然周夫人让学生来诚心叫自己,也不好推辞。酒桌上,周师母对她旁敲侧击,她也听得出对方是在询问自己是否有意成个家。关键是周夫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不晓得她是女儿身。当她说到山下的镇子上有家人家的女儿正是适嫁年龄,若她有意去见一面就替她安排。冬灵一听此话后狠狠瞪了瞪对面而坐的师父,她的师父显然不敢看向她,埋头喝酒吃肉。
等到周夫人与冬灵一起去后厨准备汤时,老头儿向周世章低声呵斥道:“你明知道小灵是姑娘,你还为她作媒,你个老不死的到底要做什么?”
周世章年轻时就比他憨厚,常常被他数落,再加上现在喝了点酒,微红着脸上憨憨的小声笑道:“我怎么晓得那老婆子如此上心?你是明白的,我在家中这些事都没有发言权的嘛!”
老头儿哭笑不得,道:“我不管,你想办法把这事解决了,小灵怎可娶妻啊?你这不是乱来是什么?我跟你说啊,既然我把她交给了你,你就有责任保护她。你那个夫人兴致高得很,我真怕明天她就能带来个姑娘准备与小灵洞房,到那时我跟你没完。”他说完就把手中的一盅酒灌进了肚子里,再严肃的盯着同窗。
“那只能向老婆子坦白一切了,不然怎么办?”周世章委屈的添添嘴唇,深深叹道,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小灵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你当初只告诉我她是个女孩,究竟是谁的孩子你也闭口不谈。”
“总之是我一个故友的遗孤,你也不认识,说了也白说。嫂夫人说的那个事你无论如何都要解决了,不容再托。”
一老一少酒足饭饱之后回到了医馆,老头儿喝得醉熏熏,冬灵只好将他搀扶去了阁楼。他像只死猪一样瘫在床榻上不得动弹。冬灵将他脱下了鞋,替他盖上了薄被,发现他的鞋破得不成个样子。她轻声叹着气,从柜中拿出一双男式棉布鞋放在床榻边,这是她为他做的第二十双鞋了。她低眉凝望着他,他老了,与很久以前手把手教她识字认药的他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直到现在还经常想起小时候被他扛在肩上四处游玩的画面,这些回忆是她的全部快乐和幸福,如果可以的话她会将这些带入坟墓。
她转身准备下楼,听见身后他的声音:“老家伙你要好好保护我闺女,她……她就是我闺女嘛……你个老不死的……”说着说着又睡死过去。
她回头望向床榻上的老头儿,脸上露出一丝暖意,又瞬间消失,换成淡淡悲伤,喃喃道来:“抱歉,不能永远陪在您身边,不过,谢谢……爹……”她缓缓抬脚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