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路费来的?”平川怀疑的看着他。
“还不是一路上乞讨点残羹剩饭过来的嘛!你还别说这要饭也是桩很不错的营生,唉,我就是脸皮子薄了点,要不然真能要出点好玩意儿……”他说着就四处乱瞅起来,因为太冷,他需要随时活动身子保暖。
听着姐夫如此谬论,平川无法苟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快打发他回去。这样的姐夫着实会让自己丢尽脸面,千万不能让他进书院与师生接触。他忙道:“你去山下等着,我去筹钱。”他推着对方往外走。
姐夫却谄媚一笑的道:“我人都来了,就让我进去看一眼书院是啥样子嘛,也好回去讲给你姐听听……”
“有什么好讲的,我告诉你,你若是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的话,别说现在你一分钱拿不到,就说以后我也不会寄钱给你们。”平川此话说得极为狠心。
王要发这一生最怕的就是‘不给你寄钱’这句话,立马放下了要进书院的念头,自己慢慢朝山下走去,边走边回头向对方道:“那你要快点呀,岳丈还等着药呢,还有啊,我回去时总不能还靠乞讨吧!”
“知道了,快走。”平川不耐烦的催促着他快点离开,直到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厢房内,马文才正在整理自己的那些书卷。这本是书童马福做的事,但他那毛手毛脚的笨拙模样直让马文才看着就来气,索性自己做了。正是午膳时间,他也不忙着去用膳,现在他已经吃腻了书院的火食,想着一会儿下山去找个馆子好好犒劳一下肚子。
叶平川急匆匆的走进房中,没料到这会子马文才在房中,不禁愣了一下。马文才扫视了他一眼,道:“你这会子不应当在膳房忙吗?”手中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
平川勉强一笑,答道:“有点事,那里交给山伯了。”说完走向自己的那边床榻,开始乱翻起来。找了好半会儿才找出了个做工粗糙的钱装,他把里面的钱倒在手心上,只有数十枚铜板,他把铜板揣进长袍里,再次埋头乱翻。
马文才朝同窗看去,又问:“你在找什么?”
“哦,没什么,找……书!”叶平川直起身子回答道。
马文才再也没有说什么,忙完自己的事就拿出点钱走出了厢房。他确实没有什么话题要对这个室友说的,他觉得他与他之间并无半点共同语言,他只是个与自己住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他不屑与这种人有什么同窗之交。
叶平川找了好半天,再无半点收获,无比沮丧的傻坐在床榻边。怀中的这点钱怎能打发那个贪婪的无赖走呢!何况不是说爹正生着病吗,虽说不太严重,但也得买药根治。可是现在他哪来那么多的钱啊!他在房内踌躇不前,左思右想,他想着是不是该去向别人借点救急,但在这个书院谁会肯把钱借给他这样的穷书生!去找恩师帮忙,终究不知如何开这张口。他已经欠恩师很大的恩情了,上次回家探亲还是他老人家替自己出的路费,在书院白吃白住不要他一分钱,还时不时的给他一文半文的。叶平川无力的支撑着桌案,现在他已山穷水尽,脚下却满是坑洼泥无路。
他站了起来,想到了那个人一定会帮自己,那人就是他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夺门而出,跑到膳堂里却不见山伯的踪影,他又去了梁祝的厢房,还好,他们都在。
“平川,有事啊?走得这样急!”山伯看见他满头大汗的闯进门来,不由的一惊问道。旁边的英台手拿茶盏正在定定的望着他。
叶平川见房内还有个英台,便感到窘迫起来。他的脸面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轻薄,他本是来找好友山伯来借钱的,借钱这种事很是不光彩,他可以在山伯面前对他坦诚相待,要是他问起这钱的用图的话,他也会一一相告。但现在面前还有个祝英台,他深知自己与这祝公子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她面前丢人现眼,饶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他也不愿意让她了解自己的家庭。
“我……山伯,我找你有点事,是……要紧的事。”他斜眼瞅了一下英台,吱吱唔唔的没有再说什么。
英台何等的聪慧,她听得出对方的意思,便起身说道:“你们聊,我去找小暮子有点事,平川别在门口杵着,进来坐吧。”说完就向外走去。
“平川,过来坐呀。我正说你呢,前些日子我读了一篇你着笔的文章,着实让我震撼至今,想着有空与你谈谈心德……”山伯示意请他入坐,还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我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山伯,我……”叶平川打断对方的话,面带难色的舔了舔唇,在脑中不停的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山伯见他如此为难,更加温和了一点,道:“兄长有何事需要山伯的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定会尽全力,兄长不必跟弟客气。”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平川也是舒服了一点,狠了狠心,道:“山伯能不能借我点钱?”他说到这里看向对方,补充道:“家父得了风寒,遣人来向我求助,怎奈我身上只有一点,只够来人的路费,我实在是别无他法。”
山伯想了一下,从容的走向床榻边搬出自己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钱袋,回到座位上,浅笑道:“这里有一贯,是我抄书攒的,你看够不够?”把钱袋递给了同窗。
叶平川一阵感激,拿出那贯铜子,从中数去几十钱,道:“用不了这么多,我只要这几十钱就行了。山伯,多谢,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他把剩下的连同钱袋一并还给了学弟。
“不必着急,我又接了几个活计,过年回家没问题了。你要是急着去送钱就赶紧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叶平川又想起了那个不省心的姐夫,便走向门外,却止了步子,转身朝山伯拱手施了个小礼,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后转身走去。
尼山下的这个小镇每日下午也算是清静之地,毕竟是座小镇,来往过客也不会停留太久,三两家酒肆也是冷冷清清,尽管飘出一阵阵酒香也无人问津。王要发选了一家酒肆,要了一壶好酒挨窗坐下。他平生的两大嗜好喝酒赌钱,好像是生来就是对这两样情有独钟。十二岁时为自己改名为王要发,只可惜至今还未发起家来。
酒吃到一半时见小舅子还没有来,他便伸出头来向窗外张望,要是他不来,那这酒钱……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这样的打扮,本来酒肆老板不让进的,他却向人保证一会就会有人送钱来,来的人就是这山中书院的学生。地方上的老百姓们都对周世章敬仰不已,同样也是对他门下的学子们另眼相看,故而才让他进了去上了酒。
他向那翻白眼的老板又要了一碟花生米,一口小酒一粒花生的品尝着,本来还想点些小菜,但身无分文人家说什么也不让上的。他还略有不高兴的嘀咕着:“到底是小菜值钱呢还是这酒值钱!”也无心再去胡搅蛮缠,乖乖的等着小舅子的救济。
待了好半天才见叶平川急促的身影,王要发在窗内忙跳起来向店外招手。叶平川一眼望见他正在人家的酒肆中,更觉得极为囧迫。这四邻也都认识他的,往日里他帮他们写个桃符,做些粗活什么的来挣些生活费用。他急忙进了酒肆,跑到姐夫面前,对方见他来了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
“给,快拿回去给爹抓药。”叶平川一脸鄙视的冷言道。王要发忙将两只手在自己衣襟上狠狠的蹭了蹭,伸手要接过钱袋,叶平川却又缩了手,道:“这钱是给我爹看病的钱,你胆敢私自拿去赌的话,以后休想从我这里讨要一个子儿,记住了?”
王要发怔怔的望了对方一眼,心有不服,但面上还是一副卑微模样,嘻笑道:“那是肯定的嘛,什么都比不上岳丈的健康重要,这钱我会一分不少的花在他老人家身上,你就放心吧,放心。”
叶平川瞟了一眼桌上的酒,轻声叹息着,从钱袋中取出几文铜子寻到老板后交给对方。这老板也算是老实,忙拉平川到一边,问:“叶公子,这是你什么人呐?怎么是个这样的泼皮犊子!公子温和,可别受了市井混混的要挟呀。”
叶平川尴尬的赔笑道:“他……是我同乡,是家父托他来问我办事的。有劳大叔了,今年过年的桃符我会早早送来。”打发了店老板,他又回到姐夫面前,肃然道:“趁早赶路,拿好了,别丢了。”这才把钱袋递给对方。
颠了颠钱袋的份量,王要发露出少许不满之色,道:“就这么点儿的铜子儿?还不到一贯的呢,看来只能买点便宜的药了!”他再次瞅向小舅子,只见对方气愤的怒视自己,只能悻悻的道:“这也够啦,我这就回去,你在这里也多保重,争取考上个大官,让我们也享享福,还有啊我也好在外面威风一下啊……”
“还不快走!”叶平川低吼道。
将那天杀的王要发送走后,他也是筋疲力尽。今天很漫长,足足像是一年,或是更长。他从未想到过那王要发会来书院找自己,现在想想也是一阵心惊。书院里的那些人虽然知道他叶平川平民出身家境不好,但他们根本不晓得他家的具体情况,更不知道他还有个那样的姐夫。今天差一点就被那个不做人事的姐夫给毁了,还好,他为了拿到钱也算是听了自己的话。
他无力的朝山上书院走去,一路上万分沮丧。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亲戚,这样的道路,让他无以复加,教他难以启齿,更使他无路可逃。他的人生就像是只纸鸢,尽管自己多么努力的想要冲破云霄,可他托着一根长长的绳索,这根绳索却落在他人之手紧紧的握住,他永远都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