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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死心么?
她不甘心。
她连续看上的三个男人,都跟叶家有关,偏偏都是她肖想不起的。
老天爷太会开玩笑。
一家人心思各异的回了村,叶家那边已经开宴。
乡下人基本不会办百日宴,小孩儿的周岁宴大办的,也少。毕竟很多穷苦人家,孩子能吃饱饭养活就不错了,哪还有钱去办什么周岁宴?也没那么金贵。
所以叶家二房这次替小儿子办酒席,还挺令人津津乐道的。
客人并不算多,都是邻里亲戚,大部分都是叶家本宗的,全部凑起来,有个五六桌人。
杨家那边也来人了。
杨氏的母亲抱着小外孙子,道:“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她叹一声,“你也算是熬出头了,日子越过越红火,我跟你爹也就安心了。”
顿了顿,她又道:“锦红十三了吧,可有安排说亲?”
叶锦芝已经许给了陈家,将来如何,得看陈义的态度。若是陈义出息了,即便是个妾,多少也能沾点福。
杨氏默了默,道:“还没。下月锦芝出阁,外头八成又得谣言四起,等明年年初再说吧。”
“也好。”她娘又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用太过操心。左右这路是她自己选的,将来要怎么走,全靠她自个儿。好生把家里的几个孩子拉扯大,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强。”
杨氏嗯了声。
“我晓得的。”
“客人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出去吧。”
叶家和陈家有亲,陈家人自然要来吃酒。席桌上两个读书人成了焦点,长辈们都问起院试。尤其是叶家这边,人又多,一个个的眼睛恨不能长在叶鸿远身上,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叶鸿远谦虚,只道自己已经尽力,结果如何还得等放榜后才知晓。
从贡院出来的时候叶锦夕就看出来了,哥哥分明是很有信心的模样,八成考得不错。但话不能说得太满,凡事谦虚一点总没错。
宗族们对他抱了十分的期望,相对而言坐在旁边的叶鸿伟就比较冷清了。
他养了半年多,已能行动自如,也重新入学听课。然而已经错过了第一步,要白白多熬两三年,这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煎熬。再加上旁边还有个榜样时刻立在那做参照物,他的压力就会更重。
酒桌上他一直没吭声。
女眷那边,胡氏板着脸,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要不是儿子去年摔断了腿,今年肯定也能考上,也不至于所有风头都被三房给抢走。
那一家子人,从来不懂谦和忍让,就知道抢兄长的风头。呸,这种人也配做官?这次肯定落榜!
她在心里不停诅咒,仿佛咒得多了,叶鸿远就真能落榜一般。
可惜又让她失望了。
八月二十放榜。
叶鸿远中了,还是前三名,廪生。
胡氏知道后,险些气哭了。
老天爷忒不公平,专让恶人得意。
叶常贵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叶鸿伟沉默寡淡,整个人越发冷郁。
大房这边愁云惨淡,二房那边却喜气洋洋。
陈义也考中了秀才。
叶锦芝与有荣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秀才娘子,恨不能立马就嫁到陈家去。
妾室出阁不能大操大办,乡下更是直接牛车挂粉色绸缎抬入门就行了,宾客都不用请。
叶锦芝知道后,又怄了一场。尤其是胡氏特意过来将她损了一通,说她不过一个妾,还想要有什么风光?人家大富人家做妾的,都恨不能捂着脸进门,就怕给家里丢了脸。她一个穷人家的小丫头,能凑合着一辆牛车送进门就已经算是气派,还想指望着酒席排面,哪来的脸?
叶锦芝气得直哭,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
“你自找的,怪得了谁?”
叶锦红面无表情的走进来,见她红着眼睛一脸愤怒又委屈的模样,撇撇嘴,将一个荷包仍在了她手边。
“做什么?”
叶锦芝打开那荷包一看,竟是几块散碎银子。
她讶异抬头。
叶锦红语气冷淡,“咱们家不是什么富贵门第,虽说去年沾三妹的光挣了些银钱,但家里这么多口子人,都要吃饭,娘已经将你的嫁妆凑到了最大限额。这是我先前卖绣品积攒下来的,凑合给你做添妆,你要嫌少我也没办法。”
已经不少了,都快有二两银子呢。
这些钱,怕是叶锦红的所有积蓄了,也不知道攒了多久,如今全都给了叶锦芝。
叶锦芝握紧荷包,半天没说话。
叶锦红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听她说了一句,“谢谢。”
叶锦芝向来高傲,难得说一次软话,语气有些别扭。叶锦红脚步微顿,到底是亲姐妹,想到她的遭遇,终究是不忍,道:“你这一去,以后就不能随便出门了,我们这些娘家人,也不好常去看你。自己身上留点钱,总是方便些。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陈大娘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否则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扛着。”
妾不同于妻,是没回门礼的。
叶锦芝这一出门,基本上是不能回娘家了。母亲昨夜哭了一宿,眼睛都是肿的,这些话就只好她来说。
叶锦芝抿着唇,没吭声。
九月初三,宜婚嫁。
叶锦芝是妾,根本无需陈义亲自来迎亲,直接套了牛车送去了上清县,家里人都不能跟着送嫁。连嫁衣,都是粉色的。杨氏看着上了牛车的女儿,没忍住再次落了泪。
村里人都看热闹,小孩子不懂事嚷嚷着怎么不见新郎,怎么没有糖吃,这无疑又是在杨氏伤口上撒盐。她哭得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要昏死过去。好在小孩儿的家长们比较会看眼色,捂着自家熊孩子的嘴拖回了家。叶常顺叹了声,搂着妻子的肩进了屋。胡氏就坐在门口嗑瓜子,见状呸一声,阴阳怪气道:“咱们叶家头一个姑娘出嫁,竟是给人做妾,这要搁我家闺女,我直接按塘里溺死,省得丢人现眼。”
叶锦芬和叶锦芳被她拘着不许出来瞧热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躲在门后探出头来偷偷看,闻言姐妹俩脖子就是一缩,赶紧进去了。
叶锦芝就这么入了陈家。
陈义没娶妻,家中无主母,她就得给陈母陈父以及小姑子陈容敬茶。前头两个还好,起码是长辈。但陈容,一下子从她的‘好姐妹’成为了主子!
没错,妾就是这样。
如果是陈义的妻,和小姑子好歹也是平辈。妾说得难听点,就是万物,比奴仆高贵不到哪儿去。
见她明明不乐意却仍旧咬着牙跪着给自己敬茶,陈容数日来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喝个茶喝了许久,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叶锦芝暗暗咬牙,小贱人,看她以后怎么收拾她。
叶锦芝始终没太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以为就算是妾,只要陈义喜欢她,她依旧跟着沾光,是这个家将来的女主人。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过门第一天,陈义就借口要读书,根本就没跟她洞房。
忍了一天的气蹭的爆发。
叶锦芝猛然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怒道:“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上门下的定,求的我入你陈家门。”
陈义将要走到门口,闻言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转身,“那你是否忘记,当初为什么要给我做妾,后来又是如何嫌弃我陈家门楣,想要逃婚自求婚配的?”
叶锦芝仿佛被当头一棒,脸色蹭的红了。
尽管是妾,但她今天也上了妆的,描眉画黛,胭脂晕染,唇色含朱,再加上十五岁身段姣好,模样也长开了,比平日里更多了些娇艳。着一身粉红色嫁衣,瞧着着实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若是从前,陈义大底早被她迷晕了。可现在,他只有漠然。
从前他是喜欢叶锦芝。
父亲未学会酿酒这门手艺之前,家里主要收入来源还是农耕。而他是家中长子,要帮着下地砍柴挑水喂猪,没什么闲暇时间来和同龄的孩子玩耍。妹妹和叶锦芝关系好,他唯一接触得最多的女孩子,就是叶锦芝。自然而然的,就生了些许好感。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他又被送去了学堂,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先生也说他颇有天资,他便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业上,更是不可能接触什么女色。叶锦芝偶尔会来他家,几乎成为他除了家里人以外接触的唯一一个同龄姑娘。叶锦芝长得漂亮,又会装,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陈大哥’,他听着便觉得舒坦。
妹妹常说,他读书读傻了,才会被个稍有点姿色的叶锦芝给迷惑。
从前他不爱听这话,觉得妹妹是出于偏见。而且女孩子都爱攀比,自然而然就会有嫉妒,所以他没将妹妹的话当回事。直到他亲眼见到叶锦芝追着李修元的马车跑--
多年美梦一朝破碎。
原来叶锦芝从前所有的好,都只是假象。
原来他竟是个傻子,让人骗了这么多年。
那段时间陈义颇有些受挫,他一个人关在家里想了许多。渐渐了悟,或许他不是真的喜欢叶锦芝,只是心里太过寂寞,刚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让他心有慰藉,才会盲目的恋慕。
如今看着叶锦芝,他已能心如止水。
没将叶锦芝的丑事公布于众,是因为他一个堂堂男子,不屑用这种手段报复一个卑弱女子。叶锦芝纵然可恨,他自己何尝没有错?怪只怪他眼明心瞎,才有了这段姻缘。
当初是他求着父母去叶家下的定,不是叶锦芝求着嫁给他。所以,所有苦果他得承担一半。
他也不是刻意的冷落羞辱叶锦芝。
人既然接回来了,以后便是陈家的一份子,只要叶锦芝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他还是会善待她。不与她圆房,一来他确实要将所有的精力用在读书上。二来,他还未娶妻,不能让叶锦芝先怀上孩子。
说完那番话,他心里那口气瞬间舒畅了,重新走了出去。
叶锦芝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颓然的跌坐在床上,怔怔落下泪来。她趴在被子上,呜咽声渐渐转至嚎啕大哭。
愤怒,伤心,悔恨,茫然,害怕,绝望…
陈义没退亲,她就一直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谁知,嫁过来后竟是这般局面。
陈义刚才的眼神她看见了,再无往日半分留恋温情,而是漠然和冷清。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陈义长得不错,再加上读书人天然就有一股子书卷气,清秀风雅,虽比不过叶鸿远和李修元那样风姿翩然,却也能算得上俊朗。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瞧不上他,如果她没有妄想攀附李家…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那般苦,叶锦芝尝到了其中滋味,只觉得未来渺茫,不见天光。
该怎么办?
她想到了爹娘,甚至想到了弟弟妹妹。想到了那些她从前一度埋怨不待见的…亲人。
可她是妾啊。
陈家原本唯一对她有好感的陈义都这样对她,更何况陈家其他人?她还有机会出门么?还能回娘家么?叶锦芝越想越伤心,最后直接哭到睡着。九月的天气本就已经转凉,夜晚更冷,她就这样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有些发热,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陈义一大早就去了书院,根本不知道她生病的事儿。陈母见她没来请安,很是生气,让女儿过去叫她。陈容板着脸去了,见她脸色发红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有些吃惊。
“你怎么了?”
叶锦芝这个模样不像是装的,她上前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立即就收了回来。想了想,还是去告诉了母亲。
陈母皱眉,“新婚第二日就病了?真是晦气。”
口中不满,但她还是张罗着给叶锦芝请了大夫。
陈容道:“娘,这看病的钱得她自己出,咱们可不做这个冤大头。”
家里的钱可是要给她做嫁妆的,多给叶锦芝花一分,她的嫁妆就少一分,她可不乐意。
“胡说什么?”陈母瞪女儿一眼,“她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连看个病都舍不得花钱,传出去还不得说咱们家刻薄?你哥将来还得考举人考秀才,若是给人泼了脏水,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你给我清醒点,别整天就知道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在家看好她,我去去就回。”
陈容红唇抿得很紧。
自打哥哥上了学堂,爹娘就围着哥哥转,什么事都以哥哥为先,她在这个家的地位越来越低。
现在娘居然还让她去照顾一个小妾!
陈容越想越气,这气她不敢对着父母和哥哥发,只能全部撒在叶锦芝身上。于是她怒气冲冲的冲了进去,指着叶锦芝就是一顿唾骂。
“你这个丧门星,狐媚子。要不是你勾得我哥哥迷了心窍,他会纳你做妾?”如果没有叶锦芝,陈叶两家没有姻亲,她就能嫁给叶鸿远,如今她却要低嫁给一个连童生都没考中的秀才孙子,想到这里陈容越发火大,直接将被子一掀,恶狠狠道:“一进门就生病,一看就是个短命的,病死了你也活该,还省得在你身上花钱。”
叶锦芝知道陈容和她面和心不和,但未料到陈容一朝翻脸嘴脸如此可恶,她惊愕的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
她本就在病中,被子一掀冷风吹进来,更是冷得哆嗦,话也说不利索。
陈容越发得意,“我怎么?你以为我哥还喜欢你?呸,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我哥早看穿你的真面目,依言纳你进门,不过就是看在叶家宗族看在鸿远哥的面子上,要不然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实话告诉你,我娘早就打算好了。等我哥考中进士,直接在京城娶一门亲,怎么着也是个出身清白的闺秀,比你强千万倍。你,永远都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妾!”
叶锦芝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这副样子取悦了陈容。
“怎么,不相信?”陈容一脸鄙夷,“我猜,你大底都还不清楚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告诉你吧,在大富人家里头,妾就是卑贱的,可以随意发卖的,甚至可以随便送人的。简而言之,就是不值钱的玩物。你如果安分守己呢,将来嫂子过门,你好好的伺候我哥和嫂子,每日端茶送水捏肩捶腿,晚上给他们铺床叠被,这个家还有你一席之地,至少能保证你三餐不愁。如果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妄想越过正妻,那不用我哥开口,嫂子就能直接将你给卖了,还能赚回一笔钱,也算当初给你下的定礼了。”
叶锦芝抖如筛糠,原本因发热而通红的脸,也被她刺激得惨白如雪。
“你…你说谎!”
陈容嗤笑,轻蔑道:“我哥昨晚去了书房,半夜我给他送汤圆,他还在看书。你病得这么严重他却不知道,我猜他昨晚一夜都没回房吧?他都不愿碰你,你在这个家是个什么地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她每句话,都在戳叶锦芝的心窝子。叶锦芝联想到昨日陈义的神情,想到村里人明里暗里的嘲讽,以及她娘今天在她面前落的泪…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叶锦芝晕了过去。
将近半个时辰后,陈母才带着大夫回来,一见叶锦芝这模样,两人都吓了一跳。
陈容面不改色,“她之前说口渴,我去给她倒水,进来后就见她昏迷了,我见她发着烧怕盖上被子捂着更不舒服,就给她掀开了。”
大夫很快诊完了,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拆穿了她的谎言。
“病人体热,乃风寒发烧所致。晕厥,却是怒火攻心。”他板着脸,语带斥责,“病中最是虚弱,本该静养,若着了冷风,便如雪上加霜。如果转为其他病症,或者烧坏了脑子,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陈母一听就知道必然是女儿趁她不在家故意刺激叶锦芝,暗自瞪了女儿一眼,勉强笑道:“有劳大夫开药。”
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了几句,提着药箱走了。
“娘…”
陈容想辩解,陈母冷着脸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她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你就算再讨厌她,也重要顾及你哥的面子。如果她今天真的烧死在咱们家,叶家会甘休吗?叶家若闹上门来,说咱们家虐待小妾摊上了人命。你哥别说科考没了指望,你这个罪魁祸首还得蹲大狱。你以为全天下就你哥一个读书人?叶家可刚考中了个秀才,人家还是廪生。虽然他们家分出来了,可一脉同宗,要是叶家的女儿在咱们家病死了,他们家能甘休?人家可是跟谢家搭上了线的。真要对付咱们家,还不是两句话的事儿?”
她越说越气,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以后做事给我长点脑子,别整天就想着逞一时之气。真出了问题,谁都没法子给你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