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都是有些才名的,自然腹有诗书,一个个的轮着上,出的对子一个比一个难。但叶鸿远面不改色,几乎不暇思索,应对自如,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方叙作为旁观者看得分明,那些个‘才子’们,已经快要黔驴技穷,而叶鸿远目光清亮,信心十足。
他又开始想着,要不要去把他那闷葫芦表弟拉过来跟叶鸿远一较高下?
不过若是叶鸿远输了,会不会下不来台?
刚转过这个念头,他又在心里嗤笑一声,叶鸿远跟他又没关系,都不丢脸关他什么事?这人神气十足的样子怪让人讨厌,于是他站起来,刚要去拽谢瑛。就听那帮‘才子’哄笑一声,对叶鸿远表示心悦诚服,脸上神情也再不见任何刁难或者排挤。
方叙脚步一顿。
叶鸿远始终面带笑容,态度谦逊而不谦卑,这份从容气度倒是难得。
‘才子’们又来灌方叙。
新郎他们不敢灌,谢瑛冷冰冰的他们更不敢,只好来灌脾气最好的方小侯爷。
方叙却没了应付的心思,他看见摆脱众人纠缠的叶鸿远终于露出疲惫之色,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一手轻轻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他力求镇定,却还是晃了晃。
方叙微微皱眉,见他离开座位和一个丫鬟打听了什么,道了声谢,便走了出去。脚步虚浮,显然是已醉。
喝,还以为他真的千杯不醉,却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
方叙一边在心里嘲笑,一边招来两个谢氏子弟挡酒,自己则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果不其然见叶鸿远去了恭房,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方叙就在不远处靠着一棵树斜斜站着,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吐过,忍了这么久才吐,已是不易。却难得的衣襟发冠丝毫不乱,玉色长袍连一滴水都不沾。
这个人很是注重形象。
方叙在心里对叶鸿远下了定义,依旧没打算走出去。
叶鸿远吐了一通,胸口那股闷气散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晕,一手撑着墙壁,微微仰着头。初春的日头温暖和煦,透过枝头罅隙洒落在少年温和的微阖的眉目间,昳丽而温和。叫人莫名想看看,那双漆黑清透的眸子,此时盛满了怎样的情绪。
方叙看得一愣。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不太会说话的书呆子,竟生了张好皮相?
他看得入了神,不小心踩断一截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叶鸿远立即警觉。
“谁?”
偷窥被发现,方叙有点心虚。随后又想,这是他表舅的家,他心虚什么?
于是他理直气壮的走出去。
“方小侯爷?”
叶鸿远一愣,眼中那丝冷色褪去,换成了诧异。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方才阳光打在身上那片刻的温软柔和。
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果然读书人都虚伪,爱端着,跟他那个表弟一样。
方叙在心中腹诽,面上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半点也没有跟踪偷窥人的心虚和不好意思。
“是我。”
叶鸿远诧异只是一瞬,然后恭恭敬敬行礼。
“不知方小侯爷在此,叶某叨扰,还望见谅。”
方叙撇撇嘴,总算明白他老爹为什么瞧不上文官了,说个话文绉绉明明是自己被打扰心中不喜却还要耐着性子给人道歉,也不嫌累得慌。
两个字,虚伪!
“没什么叨不叨扰的。”
方叙倚着树,偏头打量他,嘴角勾一抹讽笑,“方才吐得可好受?喝不了就别喝,冲什么英雄好汉?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要争口气。这不自找罪受么?这一点你就比不上你妹妹。那丫头多精明,能屈能伸的,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就这么迂腐不知变通呢?”
叶鸿远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白,面上微有些尴尬,却仍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小侯爷说得对,是叶某狭隘了。”
方叙想爆粗口。
文人就是磨叽,口是心非,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爷们儿。
忍了忍,算了,不跟这些书生计较。
“还能走吗?”
这语气着实不那么和善。
叶鸿远平时并非滴酒不沾,但也着实没一次性喝那么多酒,哪怕是吐了一通,却依旧没解酒,方才只是强撑着与方叙攀谈,这会儿又有些晕。
这要是在家里,他就认输了。
但这是在别人府上,逞强喝醉了,还要劳烦主人家安排客房休息。
怎么想都丢人。
于是他淡定微笑,嗯了声。
方叙上下打量他,恶意的想,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事实上逞强真是要不得。
方叙刻意放缓了脚步,叶鸿远却仍旧跟不上,没走多远,他就又晃了晃,险些摔倒。
方叙很好心的扶住他一直手臂,眼里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啧啧叹道:“原来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海量的,有风骨,有气度,佩服佩服。”
他语气里满含嘲讽,叶鸿远却无言以对,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又会吐出来。他想抽出自己的手,但他一个读书人,实在比不过方叙一个练武之人力气大,轻轻巧巧的就扛起他一只手臂绕过自己肩头,不由分说,架着他就朝客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