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那廊下的内官闻到此声,笑着看向膝行爬到自己面前,跪在台阶下如狗一样乞求她的女子,终于有所反应地伸出手爱怜地以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那女子的下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嗯?”
“阉人,放开我阿娘。”
就在女子强忍住恶心和颤抖的身体,承接着眼前人的接触,被按在庭前正在施行荆条之刑,却是一声不吭的女孩儿竟出了声,声音不大,却是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当众打在那内官脸上。
那内官脸色一白,看了眼皆默默低头不敢出声的众人,随即笑着咬牙连道了三声“好”,适才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先前跪求他的女子道:“不过我现在反悔了,如今——”
看着眼前脸色晦败的女子,内官一边说着话,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受刑的女子道:“我倒是对她,更感兴趣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众人自内官随手一指的地方看去,却正是那个辱骂她的女孩儿。
几乎是同时,跪在那儿的女子脸色苍白,身子一软,柔弱的身子犹如柳絮,只需再一阵风便能吹散了。
“内官,她还小,求您饶过她,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看着母亲为自己跪在那阉人面前卑微乞求,那女孩儿冰冷的脸上滑落了泪水,不住地呼唤着“阿娘”。
收不到回应后,少女终是恨恨看向那内官道:“你若敢碰我们一分一毫,日后我必会千般百般回在你身上。”
那内官闻言,面无须发的白皙脸上渐渐浮起笑来,一笑起来眼下纵横的皱纹便止不住地如同沟壑一般,更加阴鸷恶心。
“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几时。”
说罢,只听他顾自出声道:“偷盗贵人宝物,还不肯认罪,看来是打的太轻了,换褫衣廷杖罢。”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不自主地脸色一变,身形猛地战栗,而廊下跪着的女子也是疯魔了一般急忙跑向自己的女儿面前,哭着双手阻拦道:“不,不,不行——”
褫衣廷杖。
顾名思义,便是剥下女子的衣裙,再行当众笞打。
中原数千年传承下来,皆将尊严看得极重,即便是那些路边乞讨的乞丐也会淘换能蔽体的衣物去维护自己的身体,更遑论是深宫内的女子。
所以大周自立国以来,极少用过此刑罚,只听闻前朝亡国之君因宠贵妃,任凭那贵妃以此刑罚施以后宫女子身上,便已逼得多少女子自尽宫中。
所以这褫衣廷杖不在惩罚,而在杀人。
听到耳畔传来混乱撕扯的声音,李绥脸上一沉,侧首间念奴已是义愤填膺地出声喝道:“谁在滥用私刑?”
然而眼前哭的喊得闹为一体,哪里听得到念奴的声音,在李绥的示意下,玉奴已是二话不说,不过须臾间便翻身跳上了廊庑,随即便听到她冷沉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却是惊得一众人噤若寒蝉。
“永宁郡主驾至,还不恭迎。”
几乎是同时,循着玉奴的目光,众人皆随之看过来,当看到李绥主仆时,当即哆哆嗦嗦跪了一地,连连出声道:“郡主长乐未央。”
这一刻,李绥才算看清眼前的局势。
只见玉奴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将右手放在那内官的右肩上,看似无意,可李绥却知道,那样的力道,可不是一个不会武的宦官抵抗得了的。
此刻与李绥目光碰到一起,那内官才算是反应过来,腿一软便从椅子上滑至地上跪下,话到嘴边已不知该如何哀求。
李绥看也未曾看一眼,便见庭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疯魔地护住怀中人,明明自己已是狼狈不堪,鬓发散乱,泪水糊了满脸,颤抖的身体无不是暴露了她内心极度的恐惧与不安。
而女子怀中的人,李绥看得出,是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儿,即便受了刑罚,夹袄的袖子已被扯断,领口也被撕扯的暴露出脖颈雪白的肌肤,寒夜里,虽然冻得瑟瑟发抖,却是不卑不亢。
在满是血污的裙子印衬下,那张眉目如画一般的容颜比她的母亲更胜一筹,唯独不同的是。
女孩儿的眸中,有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容颜所没有的倔强,和仇恨。
难怪,日后能成为两代帝王的宠妃,荣宠至极。
人,最怕的不是跌入泥潭。
怕的,是跌入其中自暴自弃。
这天下之大,山河之美,万千众生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出生在至高巅峰。即便有,也并非生来无忧。
如她,如阿姐。
而生在泥泞中的人,也未必没有一跃如乘鸾至九天的能耐。
如眼前的,江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