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再详细不过了。
谷谺
“文慧太子夭折后,我才查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察觉了孙仲的不轨之心,但那时已然迟了,所以你阿姐离开的第二日,我才会在她的灵前,将孙仲那个首鼠两端之人打入牢中,若非如此,只怕孙仲已然落入皇帝手中,带着秘密去了地下,你我便看不到这一切的真相,更遑论为她复仇了。”
看到李绥默然不语,沉浸于悲伤和绝望之中,不愿相信的样子,杨崇渊一点一点逼迫地提醒道:“这些皆是孙仲亲笔所记,他的字无人作假,更何况——”
听到杨崇渊的停顿,李绥静静看去,分明从杨崇渊瞳孔内看到不加掩饰地寒意。
“孙仲入狱的当夜,便险些被人毒杀而死。”
“孙仲非你所杀?”
看到李绥的惊怔,杨崇渊倏然一笑,眸中却是深邃了几分:“如今,阿蛮可明白了我们这位天子弃车保帅的手段?”
“若非我留有一手,让孙仲诈死,又怎能避过皇帝和彭城的耳目,探出这些真相来?”
说罢,杨崇渊轻一拊掌。
当李绥闻声看去,目光落在衣衫褴褛,早该死了的孙仲身上,落在那个被皇帝派出的“杀手”内侍身上时,他便知道,他的这一局棋已是成了七八分了。
一切毫无意外,眼看着劫后余生的孙仲悲泣着道出了他在皇帝逼迫下的所作所为,看着那内侍将彭城派他谋杀孙仲的细枝末节道了个干干净净。
李绥便什么也不曾说了。
当那二人退去,只余杨崇渊和李绥时,杨崇渊默然看着她,良久才似悲似叹地道:“阿蛮,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是小虞最爱的妹妹,小虞的离世对于你的打击,姑父深有体会,但越是此时,你我杨李两家才更要戮力同心,万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不知过了多久,杨崇渊看到眼前人终于有所松动,良久看向他道:“姑父想要我如何?”
杨崇渊见此目光顿时一片祥和欣慰:“至真不疑,携手同心,将你阿姐,将我杨家,李家这些年来所隐忍的一切,全部还回去。”
听到这些,李绥并未立即决断,更未直接回答,而是坦然看向杨崇渊道:“正如姑父所言,我于太尉府成长近十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明白当今之局势自阿姐离世便已崩塌,我李氏从前与杨家同气连枝,将来亦是,这自始至终地坦诚相待,是否也当换得一个承诺?”
“这是不信于我?”
听到杨崇渊的反问,李绥与他定定相对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皇帝与阿姐夫妻多年尚且如此,就连彭城这局外人也以此威胁于我,更以权位拉拢于我,我此生为李家人,便不能不为李家计,阿蛮之心,姑父必是能体谅的。”
“我不信的非姑父,非姑母,而是这沧海桑田的时局,当日曹氏算计我李氏一事,尚且如鲠在喉,若不能就此消弭此误会,他日只恐反误了两家的关系。”
说罢,李绥坦诚地道:“姑父心怀天下,必不能为此等小事绊住手脚。”
听到李绥再提陈年旧事,杨崇渊眼眸微动,下一刻却是朗声笑道:“好,阿蛮果然是阿蛮——”
说罢,杨崇渊似是感慨地道:“若你阿姐从前能如你这般清醒,便也不会为陈玄他们算计了。”
看到李绥瞳孔微沉,杨崇渊才道:“那你想要如何的承诺?”
听到杨崇渊的妥协,李绥抬头道:“阿姐与姑母一般,此生只愿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能平安祥和,所以请姑父宣告于天下,立二郎为太尉府的世子,自此平息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
此话一出,李绥从杨崇渊看似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了瞬息变化的复杂与沉默。
但她想要的,却不止于此。
“与此同时,还请姑父当着你我二人以白纸黑字写下承诺,盖上私印,承诺他日杨氏若登至极之位,便立二郎为新朝太子。”
这一刻,李绥第一次从杨崇渊眼中看到了犹豫和震动。
因为他明白,此承诺一旦立下,他日杨氏即便夺得江山,这继承人于天下而言便是杨延,也只能是杨延。
而杨延背后的李氏母族,无疑也会更加稳固。
伴随着又一阵意外的朗笑,杨崇渊没有惊讶于这般谋逆篡位的直言不讳,反而半开玩笑半是感慨道:“阿蛮如今也会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语了。”
“不成功,便成仁。”
听到杨崇渊的话,李绥丝毫没有小女儿家的惧怕,这一刻的镇定与严肃俨然让杨崇渊忽视了她的年纪。
“我李氏如今与杨家走上这条路,便是以我全族人的性命,赵翌和身后边陲将士的性命为注,如此下去只有两条路,要么败尸骨无存,要么胜——”
说到此,李绥正义凛然地看着杨崇渊道:“若姑父当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无需再去冒险一拼了,如今既然注定要冒险,不正是因为当今之局势早已不能维持平衡下去了?”
“既如此,这一承诺便非一纸空谈,而是我两家必胜之决心,是姑父一展大业的雄心,不是么?”
话语落下,两厢寂静,这一刻,杨崇渊深深凝视着面前的李绥,目光却不再是一个长辈。
倒更像是同盟之人。
看来,他当真未曾看错。
可惜了,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但这于他杨氏而言,无疑也是幸事。
若阿蛮当真为男儿,便是大郎与二郎的心性加起来,也未必能比她更犀利,更毒辣,更一针见血。
“好,我应你——”
……
目送着杨崇渊离开,李绥也转而朝着来时的路而去。
当守在外面的念奴和玉奴看到她时,皆紧张地赶了上来。
这一刻,主仆三人什么也没说,李绥只笑了笑,手中捏着那盖了杨崇渊私印的承诺,眸中的那抹胜意如出鞘的利刃,隐隐泛亮。
与彭城也好,与杨崇渊也罢,皆是逢场作戏,与虎谋皮罢了。
如今的她,在彭城眼中,是一个为阿姐的死而头脑发热,被她鼓动的棋子。
在杨崇渊眼中,她也不过是被他一手搭起的连环计所说服的小女儿家,虽有几分保护族人的小心思,却也不足以成为威胁罢了。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从始至终知晓一切,不知道她口中的仇人,可不仅仅只有对方。
敌在暗,我在明。
看似危险,却是最为安全。
相比之下,彭城再如何深的城府,也终究是比不过杨崇渊。
所以才会被他算计。
阿姐离世当日,看似是他率先坐不住,实则不过是以孙仲为饵,先有孙仲的秘密笔记,再有逼迫彭城出手杀人,一桩桩一件件,足以祸水东引。
即便他日东窗事发,也可以此将罪业推到元成帝和彭城的身上,片叶不沾身。
自始至终,孙仲都是杨崇渊的人,元成帝自以为一手反间计将孙仲收为己用,实则不过是掉进了杨崇渊设好的陷阱之中。
这一刻,李绥默然抬手看着手中的那一纸承诺。
看着这个决定了杨氏一族将来去向的承诺,心下已是越来越坚定不移。
前世她不曾手软,这一世,便更不会了。
因为她深知,自这一刻起,她的身边,虎狼环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