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怕什么?总好过苟活于世,贪恋已然为数不多的日子。
寂静中,上官令含笑从妆台抽屉里取出一个比掌心还要小的木盒子,打开取出那颗米珠般大小的红色药丸,她的脑海中也随之浮现了她这一生。
祖父的宠溺,阿耶阿娘的疼爱,兄弟姐妹的庇护,还有不完美却又完美的一段姻缘。
“阿翁,对不起,七娘今日才来陪你们——”
含笑却泪的瞬间,上官令将药丸递到唇边,眼眸温热模糊,冥冥中她却是再次回忆起她与陈之砚的新婚之夜,回忆起他们的朝夕相处。
想到他温润的容颜,温柔的话语,还有那如春日般和煦的双眸,她都会忍不住想要留下,想要再贪看一眼。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伴着窗外窸窣的虫吟,上官令喃喃清唱,随即缓缓将那粒小小的药丸递入口中,辗转入喉。
“七娘!”
几乎是同时,伴着急促的声息,陈之砚推门而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慌乱。
“夫君——”
盈盈笑语间,陈之砚就着月下灯辉看到了容颜苍白,唇边溢血,已然摇摇欲坠的上官令缓缓向他伸出手来,眸中是欣喜过后的欣慰,和不舍。
“七娘、七娘——”
这一刻,陈之砚再无从前的君子端方,惶然无措地上前一把将上官令揽入怀中,看着她汩汩流出的暗沉鲜血染红了她的唇边,脸颊,脖颈,还有衣襟。
陈之砚瞳孔震动,双眉紧皱,痛苦地攥紧双拳,无尽地摇头沙哑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是我,是我去请求太子妃帮助,才、才会——”
话语含混间,上官令强撑一点一点模糊的双眼,努力地道:“不哭——”
颤抖的话语溢出喉腔,上官令止住因为寒冷而渐渐痉挛的身子,忍住喉间一次又一次的血腥翻涌,努力探出手附在陈之砚的侧颜上,含笑欣慰地道:“真、真好,至少能,能在你的怀里离开——”
听到这催人泪下的话语,陈之砚极力地摇着头,语中哽咽到绝望地道:“我会保护你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哪怕是拼尽我的性命——”
耳畔传来陈之砚抑制不住的悔恨,上官令爱怜不舍地想要再抚一抚他的发鬓,却是终究力竭地落了下来。
也是那一刻,她感受到他的手顿时紧紧攥住她坠落的右手,仿佛一松开,她便会彻底消失般。
“我、我这一生,软弱了一辈子,连累了你一辈子,我、我想勇敢一次,答应我,好、好好活下去,替我、替他们活下去,好吗——”
听到这些话,陈之砚摇着头,双目已然赤红落泪,双手更是攥得已然颤抖,却是听到耳畔的她喃喃轻语,一如往常般安慰地笑道:“若有来生,唯愿、愿我先于她,遇到你——”
这一刻,陈之砚顿时恍然明白了一切,瞳孔动容间,却是看到这个纯善、美丽的女子,疲惫地一点一点阖上眼眸,痛苦却释然地道:“夫君,我好累,好想再和你,去骑马——”
“好,好,我陪你骑马,明日我们就去。”
听到陈之砚哽咽到难以自抑的话语,上官令虚弱地牵起一丝笑,艰难地自齿间溢出了一句话。
“你和她,很配、很配——”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掌中紧握的那一只手也彻底松开,看到怀中的人仿佛话中人一般再也没有了丝毫气息,看着她眼角刚刚滴落的那一刻泪。
陈之砚痛苦到仰头闭眼,再如何抑制,泪水却都如决堤一般,再不容他控制。
“若能相守下去,你会爱上我吗——”
那声声期盼的话语隐隐之中再一次响在耳畔,陈之砚攥住双手,紧紧将她抱入了怀中,不住地落泪喑哑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似,永无止境。
她用这半生爱着他,就连死也是为了他,为了他们陈氏一族。
可他,一直以来给她的却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之情。
即便在她临终服毒的那一刻,也未能及早察觉出她的异样,眼睁睁看着她就此离去。
他,如何做他的夫君——
凄清的月光下,陈之砚凄怆地一笑,眸底满是自嘲与悲愤,痛苦的泪水早已湿了他的面庞,这一刻的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段噩梦里。
他仿佛,又看到了阿昱不屈的
头颅,还有陛下郁郁而终的模样。
……
翌日,从前上官氏的嫡出女儿,嫁给渤海郡王为妃的上官氏死讯,就那般毫无征兆地惊动了朝野上下,惊动了长安内外。
下毒一事方才被发现,那上官氏便死在毒药之下,与那仙人醉的毒发状态是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无不将天子下毒之说传得沸沸扬扬,让人更加深信不疑。
而在这之后,自然也是顺水推舟地掀起了仍旧怀念周室的老臣,与天子麾下新臣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