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也不看他,照旧收拾着几本字帖,他时常练字,并都留着字稿,许久再拿出来比对,常会发现心境变化,如今还称不上淡漠如水。
“近日尚未有打算,不过前几日收到家信,母亲病了,我打算下月回去看看。”
翟临一听语气也紧张起来:“伯母要紧么,可请人看了,不如我找个好一些的大夫去看看,你也能放心。”
沈思知道他是一片赤诚心意,随即说:“这一年来咳嗽总不见好,眼见快入秋了,还是有些担心。大夫看过,怕是难好。”他从未提过母亲的病,一是不愿他们挂心,再也是为了自己安心。如今,他遵父亲的意愿该做的也做了,事实上什么也没做,也该回去看看。若是日后被流放外地,真是保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翟临试探地问到:“绪之,我知你的抱负和才华,太子殿下也有意重用你。”
沈思啪地一声打开一把扇子,翟临愣了一下,口中的话却是再说不出,那扇面上写着“春风行且醉”,正是沈思初回长安,翟临送的那把。
沈思笑着说:“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只是眼下,我确实没什么兴致。太子监国也是好事,对你做的事,我一直甚为放心,只是日后行事,多思量些,你不同于我,还有这一大家子。”
翟临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有些担心见着沈思,自己近几个月所做的事情终有些隔阂,怎料他竟都懂得,也都能接受。何为惺惺相惜,何为肝胆相照,也是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原本就不是纯粹的情,更有那份大可容天地的义在其中。沈思和高承禹也从来不是愚忠之人,他们晓得何为天下,何为对错,他们也憧憬着大唐盛世。
翟临笑起来:“好了,不说别的了,你若是要回乡,得先跟我和子睦大醉一场。”
沈思站起来,手扶上翟临的肩膀,答了句“好”。
看着翟临离开的身影,沈思一时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再往后如何,谁说得准,不论出于何地何位,只求问心无愧。
然而,一切变故都太快,太子监国不过七日后,皇帝李诵便将皇位传于太子李淳,李诵退位太上皇,迁居兴庆宫养病。
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九日,也就是永贞元年,李淳更名李纯,在宣室殿登基即位。
登基大典这日,沈思远远地看着龙椅上的新皇,冠冕上垂下的珠帘在日光的辉映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新皇眉眼璀璨生辉,刀削的轮廓如同绘制了一副壮丽山河,轻抿的薄唇坚毅沉着。
沈思实难将眼前果敢坚毅的脸庞和昔日宽仁孝悌的太子联系在一起,这让位背后到底如何,大约所有人都有猜测,只不过不敢说罢了。
此时才想起旧年的一个传闻,新皇还是六七岁孩童时,德宗皇帝曾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我怀里?”孩童答:“我是第三天子。”
沈思这时感觉到背脊上透出一股凉意。
新皇的手段果然狠辣凌厉,刚一登基,便开始处置旧人。贬王伓为开州司马,王叔文为渝州司马。之后贬了韦执谊、刘禹锡、柳宗元、韩泰、韩晔等一干八人,二王和****轰轰烈烈推举的新政改革也就这么结束了,寿命短暂得都来不及细想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