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闻见状,一笑,也收了目光,看向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一池荷叶正顺着风的方向点脑袋,长亭下,一盏青灯半亮半熄,照着了莲荷下窜动而过的赤鳞锦鲤。
仿佛时间在现实与回忆里重叠。她记得香簌城那康庄恢弘的府门内,攒梁绕檐的藤萝下,也是这么一池相似的荷花,许多锦鲤,她朝水里扔糠麦,母亲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鱼儿吃糠麦不好消化,要喂小虫饵才好。
说着,母亲将一把小虫饵塞到她手心里,牵着她的手,朝池里洒去。
如今,不知那方鱼塘里的锦鲤轮了几辈?不知那荷叶是否如旧翠碧?荷花如旧多姿?
她轻轻泛起抹笑意,笑中带欺嘲,带冰凉。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柳春琅寄信说,将她尚存于世的事已经告诉了林枫,林枫爱女心切,急于见她,请她尽早回府,必将满城皆迎之。
爱女心切?急于见她?她可不信。林枫应该是恨不得早日惩治了她这个背家弃义的女儿吧?不知道柳春琅怎么给林枫卖了个惨,再讨了个乖,出了个迎她诱回的主意?指不定还提起了她那死于新婚夜的妹妹?
从前她天真地信奉亲情,不代表现在她还会傻得跟狍子似的听那俩人虚情假意的鬼话。
谁在谁的圈套里,估计林枫跟柳春琅现在还没想到呢。
一阵暖风吹来,吹散了暗天的一朵浮云,吹动了满树的仙粉。
许淮闻望那紫微星望了许久,眼中清光明朗。
“清婉,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么?”
没有回应。
低下头,原来腿边的人儿已经睡着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有点诡异——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坑人的主意。
他抚着她的发,笑了笑,笑里有点无奈,有点心疼。
整日想着怎么坑人的,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太累了。
都是因为身上背负的那些事儿吧。
他希望有一日,她在他身边,她什么都不用再想,所有的麻烦事儿都由他来操心他来处理,她只负责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只负责笑就好。
微微俯下身子,靠近到她耳边。
“清婉,等我,我会娶你。”
一字一句,温柔得不真实。
雪清婉的脸动了动,那笑终于不再阴狠暗嘲,变得盈盈莞尔起来,正如她发间的那朵合欢,在夜里绽放得灼娇且媚柔。
时近六月,两封敕字金封的信不约而同地送到了琼华苑。
一封源自洛梵国君东璃容皓,另一封则来自永昼国君。
信上内容亦是不约而同,皆指东璃澈与花淳安联姻之事,半年之期濒近,两方国君催促二人莫再耽搁时日,尽快启程前往永昼行求娶事宜。而东璃容皓一信的附件里,同时包含了华贵繁冗的聘礼名目,这些聘礼将在东璃澈出发之日从皇城中同步启运,随之一同到达永昼国,向永昼国君彰显联姻之诚。
“安贡楚叶茶三车,狄拓千里良驹二十匹,云脚珍珠卷须簪十只,苏庄五色鎏光丝线五箱……”花淳安盘腿坐在廊檐下,手里拿着个长度比她身高还多几分的清单,一条条看去,看得眼花缭乱。
“这么多东西,耗费多少车马劳力送到永昼,到时候父皇又不知道给我备多少嫁妆。唉,婚嫁可真是麻烦。”她把单子朝旁边一撂,目生哀愁地念叨。
雪清婉扑哧一笑,取过那单子,“这说明东璃澈的父皇跟母后喜欢你重视你。你可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万人青睐敬仰的皇室千金。聘礼嫁妆的若是削少了,岂非衬不上身份?”
花淳安耸耸肩,两胳膊往后一支,“我看二皇兄聘别国公主时也没这么多聘礼。”
低目看那长单子上一条条款项,物件儿贵重度高,数目也大,确实胜于寻常皇室联姻聘礼。雪清婉将单子一寸寸卷起来,看着她解释道,“永昼是千富之国,聘礼自然得数足质高才能不失面子,这也算是圣上彰显洛梵国实力的一种方式。”
“原来如此——”她似解非解地点点头。
瞧她对这些君王交国之道不甚在意,雪清婉轻轻叹了口气,用细金线将卷好的清单捆扎起来。
淳安这姑娘心思单纯,曾经在永昼国的宫里便总受人欺负,但有她皇兄跟父皇在旁庇佑,倒也不惧。但日后她要嫁给东璃澈,王妃与公主的位子跟处境是大不相同的。王妃是站在争位之人身后的,总归会被更多的权谋伎俩所笼罩,虽有东璃澈护着宠着,但难免会被有心人钻空子。
淳安这样……她真有些担心。
把捆扎好的清单放到一旁,她抬眉看向花淳安,语重心长道,“淳安,君王撺掇、国之交谊、皇位权谋,这些,你以前一知半解,但以后还是多了解一下为好。”
“嫁作王爷之妻,自要承受起一些责任,须得学会眼查八方耳听六路,严防奸阴之人对你与王爷造成什么不利。况若将来更为后位,那要研习知解的宫法礼数和治理方法将更为繁复,可无需讲求一一精通,但要大概知晓,得在明面上做的过去。”
花淳安望着眉目认真、悉心告解的清婉,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恍惚有些悬空。
之前她只觉着尽早嫁给王爷,便能尽早幸福尽早安心尽早避离永昼国宫里的阴影,其余的东西她都蔽除在外,不愿深想。但如今听清婉一言,忽然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王爷之妻,王妃之名,不是那么容易担当的。
她将来要学的要做的还有很多,而且或许还得面对比永昼宫中更多更深沉复杂的勾心斗角。
无忧无虑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呜呜呜。
阳光下,矮栅园圃里色彩斑斓的金盏花开得正盛,宛如点缀在绿叶中色彩斑斓的小星子,几只蜜蜂环绕翩飞,她瞧着看着,心想,若是能跟王爷变成两只小蜜蜂,就这样自由自在飞呀飞的多好。
良久,她转过身,牵起雪清婉的手。
“清婉,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妃么?万一,宫里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暖阳照映着屋檐,在她娇美莹丽的脸上圈出半个阴影来,阴影之下,绒绒清眉拱起半寸,澄澈的双眸上波动着一重担忧。
雪清婉的心动了动,心想方才的话是不是给她添了很多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