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苏晴,她不自然地笑笑,“味道还行吧?”
我挤出一丝笑,“不说是你做的,我都以为是我妈来咱家了。”
大油豆腐包,是我妈的拿手绝活,是我最爱吃的,也是苏晴最讨厌的。
苏晴第一次上我家,我让我妈包大油豆腐包,我以为苏晴也会喜欢,结果苏晴只吃一口就放下,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包子的味道不好,是我妈的手不干净。
关中农村妇女,经常下地干活,手指缝里有黑乎乎的脏东西,那是植物绿叶汁,苏晴觉得恶心,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一双手包成的包子我们全家人吃了竟然没拉肚子。
这话很伤我自尊,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这样,作为农村妇女,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手怎么可能干净?
可苏晴说的也没错,第一次来我家,我妈连手都不洗,太不尊重她了。我让妈把指甲剪了,又用牙刷刷掉指甲缝的绿汁,第二天重新蒸一锅包子,苏晴依然不吃。
苏晴说,黑指甲缝留给她的印象太深了,看到包子就没胃口。
比起包子,她宁愿吃煮方便面。
为此我发火,苏晴你也太能作了,哪怕是出于礼貌,你也要吃一个,那是我妈辛辛苦苦做出来讨好你的。
苏晴回:“心意领了,吃就免了,不是我不近人情,是他不愿意,闻到那股味儿就想吐。”她说话同时拍拍小腹,我才知道,她怀孕了。
我转怒为喜,难怪苏晴突然同意和我回老家,原来是有了。因为孩子,我事事都迁就苏晴,直到孩子出生,我才意识到苏晴有多么嫌弃我父母。
昊昊生时正值农忙,我爸要干农活,就我妈来了,她背了足足六十多斤东西,除了小孩的被褥衣物还有一些土特产,甚至还有两只家养的老母鸡,但这些东西在苏晴眼里一文不值,她甚至不想让我妈碰孩子。
那是我这辈子最窝心的时刻。
刚出生的亲孙子,我妈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苏晴一家子把孩子保护起来,丈母娘累了换老丈人抱,老丈人累了换苏晴奶奶抱,甚至连苏晴那没牙的爷爷都能抱着孩子又亲又逗,唯独我妈,缩在门边,伸着脖子,从襁褓缝隙偷偷打量她的孙子。
她很想抱孩子,但她不能,她还要顾忌我和苏晴的关系,不能让我为了抱孩子和苏晴吵架,所以她充当起下人的角色,做饭洗衣整理,小孩的尿垫产妇的脏衣,甚至连老丈人和苏彤的衣服她都包揽,整整洗了一个月。
苏晴当我面说,你妈不爱干净,说了又不改,以后要回家你自己回,我和儿子不回。
结婚八年,我只回家了四次,四次都是过年,匆匆的回,匆匆的走。后来我才明白,苏晴不喜欢我父母,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干净,是因为他们穷。
手和衣服都可以很快变干净,唯独穷,几年十几年都难以改变。
我时常在想,假若八年前不是和苏晴结婚,随便娶另外一个女人,我家现在会是什么状况?八年前我的月薪就有六千,后面每年涨一千,三年前达到一万。这八年来,我的收入总计五十四万多,还不算苏晴工资。
五十四万,足以改变一个农村家庭的生活面貌,可我呢?
我除了在外地给自己买了套房子,对家里对父母没有任何贡献。
非但没有贡献,装修房子还问父母拿了六万。
和苏晴结婚这几年,我亏欠父母太多,却没办法偿还,这是我的心结。
之所以我对有个跟我姓的后代这么执着,也是因为我爸说,倒插门不倒插门的都不要紧,但你总得为咱家留个后,将来我老了,也好有个人擎幡。(注:老人亡故长孙手持灵幡走在出殡队伍最前段)
在我老家农村,有孙子和没孙子真的是两种心境,那些绝户的孤坟,被人平了种上草木多的是,所以我爸念念不忘想要个姓刘的孙子。
苏晴不愿意生,提到我父母她就烦,我只能说是我想要,她更烦,吵的次数多了,苏晴对我父母已经到了恶其余胥的地步,哪怕再好的心情,只要提到我父母或者和我父母相关的事情,她就会变的暴躁,不爽,继而引发吵闹。
苏晴讨厌我父母的根源在于穷,她念叨最多的话是:如果当年我生孩子你父母能凑出十万给我们交首付,现在我们手里至少有一百万。
是啊,那时房价才三千元,现在翻了五倍,可那时我父母没钱我能怎么办?
以至于,我后来不敢在苏晴面前提起任何我父母的事,提了,至少三天她不会有好脸色。
但是今天,苏晴给我做了我妈的拿手绝活,大油豆腐包。
我说:“不说是你做的,我都以为是我妈来咱家了。”
苏晴脸红,丈母娘呵呵笑:“是啊,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亲家母了,要不让你妈来,住上一段时间,我天天一个人守在家也烦的慌,有个伴也好说话。”末了又说苏晴:“晴晴你也是,买了新房也不让婆婆妈来住一段时间,像什么样子。”
苏晴点头,目光看向我,表情明显僵硬,“要不你打电话给妈,让她来住一段时间?”
我还没说话,儿子抢先道:“爸爸的妈妈?是关中那个老太太吗?哎呀别让她来,我嫌脏。”
话音落,丈母娘和苏晴同时动容,丈母娘是怒,斥责孩子:“昊昊,打嘴!”
苏晴则是尴尬,对孩子道:“昊昊,不可以这样说话。”
孩子则无所谓,摇头晃脑反驳:“她本来就很脏,洗脚洗脸用一个盆,一年才洗一次澡。”
“昊昊!”丈母娘声音再怒,苏晴则快速瞄向我,见我没生气,也提高声音训斥:“昊昊,不可以这样说话!”
我放下筷子,轻声道:“昊昊说的没错,我妈的确是不怎么爱干净,咱家她还是别来的好。”说完起身,回房。
妻子讨厌婆婆,连带着儿子也讨厌奶奶,果然是一脉相承。
我想,这个家我也没必要待了。
如此想着,我躺上床,刚出一口气,耳边叮咚一声响,是苏晴的手机,我拿来看,上面显示燕姐发来的消息:昨晚进行的怎么样?搞定了吗?